当陌笙醒来时,外头天已大亮。他身上的衣服没有动过,依旧是那一袭白衣,只是斗笠上面沾了些许干涸的血,陌笙瞧瞧周围,这是一个废弃的木屋,他躺的地方有一大堆茅草,面对此情,陌笙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不知竟有人会来救他,如今竟有些感觉不真实,陌笙摸摸周围的稻草,莞尔一笑:“终于是逃出生天了,前路不论如何,我也都能闯下去了,没了这些许的束缚,真是挺快乐一件事,宰相府不适合我,我还是适合在市井游荡。”
少年摸摸颈后的印子,果不其然,曾经烙上的印,如今已经被消除,只是消除后的伤痕,有些刺眼,甚至说有些狰狞。
这家伙白皙细腻,这印子倒真煞了风景,陌笙微微蹙眉,继而将白纱从斗笠上取下,将有鲜血的一面当做里子,缓缓折了几折,过长的纱布轻飘飘落在地上,沙摆染上了一层灰,少年将约莫一手宽的纱布缓缓系到自己的脖子上,鲜血已不明朗,只依稀透出些颜色,但却更有些若隐若现的味道。
斗笠失了纱,便成了一顶极平常的草帽。陌笙将墨发散开,自中间取了几缕头发,又从腰间抽出一四指宽的白布,缓缓覆上了发,手指微动,白带微飘,便将一头墨发给束好了,白色的布微微飘摇在后面,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清雅,朴素。
陌笙撩撩额前的碎发,满脸含笑戴上了草帽,迎着和熙的暖风,笑颜嫣然。他一笑,左腮边浅浅的酒窝便陷了下去,他只有一个酒窝,但却更显得他超凡脱俗。
要迎接新生活了呢,真好。
陌笙缓缓走出了草屋,环顾四周,惊异的发现这竟是个田园世界,陌笙踏着步子,哼着几句小曲在田野上漫步。初春的田野,甚为漂亮。
如今竟有鸟叫了呢,小鸟们的歌唱一听便叫人心身心愉悦,希望的种子在陌笙心中悄悄播撒下去,他不知道是谁救的他,但如今他知道,他可以好好的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了,前路再艰险又如何呢?只要不玷污了他这一身傲骨,他愿意。
远方,有一身着一袭粉衣的少女翩翩而来,面容不甚清明,覆着面纱。
少女走到他身边停了下来,瞧着他的脸看了好久,陌笙就站在那里任由少女看,半晌,少女才道:“长的也还不错,你刚刚笑起来的模样,还真是好看,陌笙,既然你醒了,那你便走吧。”陌笙能听出来,少女在故意的压低声音,若是不压声音,应当要更柔和些,也要更……熟悉些。
陌笙愣愣的站在那,许久,粲然一笑道:“多谢姑娘搭救,既然姑娘执意要醉笙走,那么醉笙便不叨扰了,醉笙这便走。”
“你不怕吗?若你执意要求,我可能会将你留下来,若你如今走,那很快便会流离失所。到时你会怨我的。”少女道。
他人救了自己,自己应一心怀感恩才好,若是一味的想着自己恐怕会流离失所,那么这人生该多艰难啊。有时思考问题,不该仅仅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而应站在他人的角度,想想如果自己是那个人,自己又会怎样做。
这姑娘救了自己,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又怎么会怨她?
思虑至此,陌笙拱手作揖道:“姑娘放心,醉笙懂感恩,若不是姑娘搭救,醉笙便是羊入虎口了,不会怨,会挂在心上一辈子。毕竟这对于醉笙来讲,是天大的恩德。”
粉衣女子似乎是被陌笙这极其诚恳的一句话给逗笑了,面纱开始一颤一颤的,说话都带了些笑音:“你还真是有趣,这世上的人不都是将别人对自己的好给无限的缩小,将别人给自己的坏给无限的放大,你倒好……其实我一开始就你时就想好了,若你决心要恨我,我也不怨你,如今看来,这都是我多余的担心哦。”
“姑娘真是说笑了。”陌笙掩鼻道,草帽下的一张脸,笑容愈发的灿烂。
今日的太阳暖洋洋的,洒在身上,照在心头,整个人都镀上一层叫做希望的光。陌笙并不知道前路会如何,只知道自己又逃过了一劫。
“话说,小公子,你当真不好奇我为何要救你吗?你明白,这江湖规矩,救人必有偿,救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可曾想过?”少女盯着少年,道。
陌笙望着周围长势大好的花,唇角再次勾上一个若有若无的笑,眸光渐渐变得迷离,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的轮廓照得愈发柔和。
“既然姑娘不说,那便是有姑娘的理由,若是姑娘想告诉我,姑娘自然会告诉我,若是姑娘不想告诉我,那就算是我以死相逼也不见得姑娘会说出来,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这倒是个理,不错。”少女微微点点头,随着陌笙的目光看着远方的田野。
“如今是春冬交际之时,不曾想你这的花能长这么好,果然是花中君子,谦梅啊。”陌笙忽然注意到周边几棵开得甚为烂漫,可喜的梅花树,感慨道。
“你喜欢?”少女读出了陌笙眸光中带着的情绪,几丝欣喜,几丝欢悦,似乎还有几丝落寞。
陌笙没有答话,只是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为何?天下花卉众多,比梅花好看的也大有花在,花中四君子也并非只有梅,可歌可泣的故事中通常也并非是以梅为主角,怎么就喜欢它?”许世祥把气氛给挑起来,少女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但同样很傻的事,少年回答了。
“它身上在春冬交际之时,在我看来,它就是希望,上天馈赠给人们的希望,我喜欢看它的模样,尤其喜欢红梅,妖冶,但妖冶的脱却凡世,妩媚,但同时又透着几分清雅,热情,但亦有几分疏离感在。梅殷落红何处春,自是花中有佳人。”
少女听了这段话,不知该不该笑,脸上的笑容半僵不僵,若是脱了面纱,倒有些可笑。
“好了好了,小家伙还认真起来了,姐姐也不便留你了,你走吧,去追寻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去找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不要做些违心之事,不要做些挑战你底线之事,去吧去吧。”少女环着手,轻轻偏头,示意少年可以走了。
陌笙再看了眼少女,发现少女的眼睛特别的亮,冷淡,但却极其的漂亮。眼中不含星河,不含花朵,没有一丝情绪,但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可能也只有这个人,能做到吧。
既然主人都赶了,陌笙便点头,继而缓缓从少女身边走过,去寻找属于他的,妙曼明天。
前路会如何?陌笙不知。
他如今已经流离失所了,颈上又有这块伤疤在,去戏园子也不知能不能混进去,忽然,陌笙想起了一件极其可怖的事情。
他的卖身契如今在那个买他的夫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