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不知为何,容矜自洛郗处归来后,便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拿起了她从来都不愿碰的针线,这实在让府里众人惊讶极了,皆怀疑这宰相府嫡女莫不是被人掉了包。
这也不赖他们,实在是容矜平日里的性子太过懒漫了,府里谁人不知,容矜其人,虽琴棋书画,武打功夫样样精通,但偏生这缝纫技术太过难看,她从来都不在众人面前轻易展示,更别说如今亲自缝衣。
如今,一套白衣已初具雏形,只可惜实在蹩脚的不忍直视。容矜盯着那套衣饰,平复了下心情,道:“这套衣裳是我第一次做的,丑点没什么,心意到了就行,待到做完了,也说不定能有逆袭。”
思虑至此,容矜心情大好。
恰时,她又想起曾经的那个白衣少年,不知他在戏园这过的好不好,泠姨素来是个喜欢挑逗小男生的性子,如今见他,想来也是不会放过。
泠姨这手段,可厉害的紧,岂是他一个小男生可以承受的?容矜不禁蹙了蹙眉,继而缓缓打开房门,冲门外一只守候着的少女道:“秋慕,备车,去泠苑。”
秋慕,容矜从小到大的贴身丫鬟,样貌算不得倾国倾城,但却有一种别样的气质。
她向来很听话,这亦是容矜一直很欣赏她的地方。
*
泠苑。
这个所谓泠姨,早早便知晓了容矜将要来的消息,特地在门口等待,待容矜抵达时,泠姨已经在门外恭候多时。
“泠姨!”容矜一见女人,忙忙跳下了车,身上的斗篷一颤一颤的,看的人心慌,直担心这斗篷掉下来。容矜眉开眼笑,跑到上面执住泠姨的手,眼睛弯成了月牙。
这泠姨,便是昨儿个用木板打了陌笙的女人,女人昨日化了浓妆,今日卸掉了。女人的眉眼其实很好看,只是被妆容化丑了罢了。
女人的家世背景一直是个迷,怎么说呢,容矜一直听母亲讲,这泠姨,与她相比,其尊贵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早年为情所伤,弃了曾经是是非非,到了这儿当个班主。
“以郇,今儿个来找我有何事?”泠姨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捏住了容矜还有些肉的脸,道。
容矜眼睛骨噜噜的转了一圈,道:“没事就不能来找泠姨吗?”
泠姨不撒手了:“以郇,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平日里你们不出二门不迈的,出去就是跟母亲或者强制的,今儿个我能见到你,就是我三生有幸啊!说,到底有何事?”
容矜盯着泠姨狭长的凤眼,不知为何一阵好笑,终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轻轻抹了抹嘴,道:“好啦好啦,泠姨,告诉你,把手给放下来啊,好痛。”
泠姨听罢,竟也情不自禁笑了出来,身上一袭黑衣,发丝如墨,更衬得她肤白胜雪。
容矜见女人如此,用手轻轻拂过刚刚被捏红的地方,嘟嘟嘴,卖萌道:“泠姨,你手劲好大哦,以郇的肉都红了。以郇这么一个乖巧的少女,皮肤又细皮嫩肉的,你怎么下的去手?”
“细皮嫩肉?就你?”泠姨冷笑,“以郇,不是泠姨打击你,你皮肉的手感,真没昨日进来的那个小家伙好,你是不知道那个小家伙,我捏人的手劲与你就差不多,结果那小家伙的脸直接被掐出血来了,这可真是我见过的……最身娇体弱的人。”
听罢,容矜并没像泠姨预料中的一样轻笑出声,反而蹙起了眉宇,一张清秀的脸上都是凝重的气息。容矜若没记错,昨日送进去的那个小家伙,应该便是……那个白衣少年。
被掐出血了,少年的白衣染了血就不好看了。少年这么倔强的一个人,会不会干出什么无法预料的事?
容矜忧心冲冲,许多,才抬眸道:“那个小家伙,长什么样子,还有,叫什么有什么特征?”
“哟,怎么,认识?心疼了?”在刚刚容矜短暂的失神时,泠姨便敏锐的觉察出来,那个小少年,怕是咱们这小姑娘认识的人,甚至于有一层难以描述的关系。
容矜自知泠姨了解自己,了解透了自己,自己做些什么都能被泠姨一眼便看穿意图,说泠姨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真是毫不为过。
既如此,容矜便没打算再隐瞒了:“我认识一个白衣少年,被母生给买进来了,恐怕是他,泠姨,你最好了,你给我讲讲这个小少年吧。”
泠姨这才松了口:“得,既然姑娘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便告诉你。这小少年呢,叫陌笙,表字醉笙。生得倒是极为标志,若是个女儿家,定然倾国倾城,漂亮的过分。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特干净。只是可惜了,他不爱笑,从进来到如今一直哭哭啼啼的。”
不爱笑?容矜更加迷惑了,在她的面前,那个白衣少年一直都在笑着,如今说他不爱笑,怎生可能呢?但看泠姨这个样子,容矜便知道不是说谎,那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事呢?
“怎样?那人是不是你要找的?”泠姨看容矜许久未语,道。
容矜凝重的点点头。她所认识拥有干净气质的,只有少年。
“那我需不需要我特别关照下?”泠姨笑道。
这语气一听,便不是要帮忙,反而有些讥讽的味道,但偏生容矜却点了点头。
容矜平日里这么聪明的性子,怎生如今连这种味道也听不出来了?泠姨不禁有些疑惑。
普通的朋友不会如此,莫不是……大胆的想法浮上了泠姨心头。
她瞧瞧容矜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声来,但内心已经进一步肯定。
“那这样,我答应你一个要求,你想好了再问哦。”泠姨道。
容矜思虑片刻,也不争辩,直接凑近了泠姨耳朵,对着耳朵轻语了一阵子,泠姨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在容矜讲完后,问了句“你可确定。”
得到容矜肯定回答后,便不做声了,容矜知道,泠姨是默许了。
容矜许了个要求,她认为泠姨应能完成的要求,也应是那个少年希望的东西,少年这么干净的人啊,愿他可以不染俗华,继续当那个温柔似水的白衣少年。
少年如水,不染污垢。
“这么心心念念那个白衣少年?要不我带你去看看他?”泠姨打趣道。
容矜有一瞬间真的心动了,但一晃神又想到少年看到她时会露出如何的表情。
惊恐?奇异?厌恶?害怕?这些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想看到,那白衣少年一双清澈的眼里可以露出惊喜,可以在她的面前摘下斗笠,对着她温软一笑,站在正对光的地方,占据一切美好。
少年,本便是谪仙一样的人。
少年,本便应该成为最幸福的人。
少年,配得上。
既然如此,那么不见便是最好。容矜冷静下来,心道。
“以郇,换我问你一句,为何要做个这样的事?你有没想过万一他真这么做了,死了怎么办?他现在没有能力养活自己的,我昨夜下狠手了,他背上全是伤,短时间内上不了台,若没些其他什么才艺,那会死。”泠姨淡淡道。
“他受伤了?”容矜别的没听进去,只听进去了这几个字,内心一阵抽搐,很痛。
“对,你明白我的性子,他反抗我,便要接受应有的惩罚。”泠姨将衣物裹紧了些,牵强一笑。
“那便等他伤好了再说。”容矜道。
其实刚刚有一瞬间,容矜有点恨面前这个女人,但那只是一瞬间,容矜即会便稳定下了心性。泠姨的手段她还是明了的。若要一个人死,那那个人便绝对生不了,若要一个人活着,那便是阎王亲自来,也带不走那个人。
少年昨日惹怒了她,她却没有杀了少年,极有可能是泠姨对少年产生了兴趣,故而如此。
“以郇,那卖身契呢?他若没有卖身契,逃出去了别人也不敢收他,你别忘了,我们这可是给每个人都打了个印子,除非应允出去,否则根本消不掉。别人一看便知道是咱宰相府的,谁敢要他?”泠姨托着下巴,轻飘飘道。
“是么?这可真是件棘手的事……”容矜听完这番话,眉头越皱越深。
泠姨见着她这个样子,实在觉得好笑,又实在不好笑出来,就只好掩着口鼻,偷笑。
容矜自然是看出来了。
“泠姨,你又取笑我。”容矜撅嘴道。
“以郇,泠姨哪有?泠姨只是开心,以郇恐怕是有喜欢的人了,对一个人那么上心,可不就是对那个人有些非分之想了?泠姨很欣慰,咱们的小小少女终于长大了,只可惜啊,这家伙长相是一绝,但身子骨弱,而且家世背景又不行,想来,公主殿下是不会答应的。”笑了许久,泠姨方道。
容矜一下便红了脸,但眼里非但没有流露出厌恶,反而多了几丝娇羞。
“以郇,你可真是厉害,像极了泠姨当年。”回想当年往事,泠姨眼中流露出几丝眷恋,几丝痛苦,但极快便被她遮掩过去了。
“好啦,泠姨,莫要告诉其他人。”容矜垂头。
泠姨不说话,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容矜眸光渐深,轻轻掩鼻的样子,倒也的确秀色可餐。
你是谁的白衣少年,又是为谁误入凡世?
当个谪仙般的人,你不该有如此多的磨难,像你这么美好的人,就该天真烂漫的过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