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深冬,多添薄冷。
萧府挂满了大红灯笼,红色绸花。大夫人前些日子诞下男婴,为萧家添丁,都说小少爷出生的时候天降瑞雪,是大吉之兆。
萧府西院,住着萧家二小姐名唤菀菀。
大夫人还在月子里,不能见风,便免去了每日的早安礼。菀菀裹着藕荷色的锦被,姜嬷嬷怕她冷,让翠菊灌了两个汤婆子,一个捂手,一个暖脚。
屋里的碳盆碳火快要熄灭了,这西院本就偏僻,天气又冷。姜嬷嬷挑挑拣拣,只剩一些碎碳:“这些碳太碎了,烟又大,呛的小姐直咳嗽,屋里太冷了,你去库房领些银碳回来。”姜嬷嬷差墨兰去库房领份例。墨兰领了命,转身边去了库房。
姜嬷嬷给菀菀做袄子,库房送来的这粉色织花缎子,是燕城早就不时兴的样式,还是几年前的旧存货,平日里大夫人高兴的时候就会用来赏赐给下人,堂堂一个萧家二小姐,居然要和下人们穿同样的衣料,亏得嬷嬷手巧,到库房找了些大夫人和三夫人看不上的边料,这俗气的织花缎子用白色狐裘点缀领子袖口,再绣上杏花,穿在菀菀身上倒也十分好看。
不一会,墨兰就哭哭啼啼的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姜嬷嬷放下手中活计,问到。
“他朱新贵是个什么东西,我去领二十斤银碳,他说大夫人刚生产完,屋里要多添碳火保暖,没有那么多银碳了,就给了我二十斤碎木炭,我明明看见三夫人院里的小红领了一大筐银碳,平时克扣我们院里的吃食就算了,连碳都要克扣。我们这些下人倒是无所谓,只是二小姐,她也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啊。”墨兰嘤嘤地哭着,每次去库房领东西都要看库房总管朱新贵的脸色。
按府里规定,每房每日可以去库房领五斤猪肉,五斤牛肉,三升米面,各色蔬菜各五斤,干果蜜饯十五碟,各色糕点五碟。西院除了菀菀,姜嬷嬷,翠菊和墨兰,还有几个烧饭烧水伺候的下人,虽不如大夫人和三夫人院里人多,但是算起来也有十来口人。库房每天送来食物根本不足量,米面肉食都少许多。
姜嬷嬷叹了口气,菀菀亲娘是老爷的二房夫人,是老爷在陵江县做生意时认识的渔家女,大夫人生性好妒,老爷一直把二夫人和菀菀安置在陵江,五年前二夫人病逝,菀菀年幼,老爷便将菀菀接回府中教养,老祖宗可怜菀菀幼年丧母,便一直将她养在身边,去年老祖宗也驾鹤西去,没有了老祖宗庇护,大夫人对菀菀变得刻薄起来。
三夫人是大夫人的表妹,大夫人自诞下大小姐后便一直无法怀孕,大夫人又一直想要生个男丁,去娘娘庙找“活神仙”算卦问卜,“活神仙”说大夫人若是想怀身孕,必须为夫找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女子为妾,这样才能为大夫人带来儿子,大夫人向来迷信又求子心切,便让自己的表妹嫁给了自己的丈夫。如今喜得贵子也算是了了心愿。这三夫人也为老爷生了个女儿,是萧府三小姐,四岁多了。
菀菀今年十二岁,眉若远黛,眸似明星,香腮肤雪。虽是满脸稚气,但也看的出是个美人胚子。是萧家三位小姐中长的最标志的。
看墨兰哭的伤心,菀菀便安慰道:“好了,莫要难过,你和翠菊备些菜,今儿个中午我们打暖锅吃。”
墨兰比菀菀大了五岁,翠菊比菀菀大了四岁,都是自小就进府做丫鬟伺候菀菀的。三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菀菀虽是主家小姐,却从不耍小姐脾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才是三姐妹。
墨兰最喜欢打暖锅,听菀菀这么说,她也就擦去眼泪不哭了,姜嬷嬷和翠菊切了些牛羊肉,库房送来西院的牛羊肉,大多是肥多瘦少,打暖锅倒是合适,再准备一些青菜小点,喝点自酿甜米酒,主仆几人同桌共食,有说有笑,倒也自在。
“嬷嬷,再过半月就是年关,我估摸着我爹也快回来了吧?”菀菀喝了些米酒,有些微醺,脸颊粉粉的,气吐薇兰。
“大夫人产子早早就打发了人去商州通知老爷了,算着时间再有个两三日,应该就到家了。”姜嬷嬷回答到。老爷去商州做生意也有三四个月了。说起来,老爷对菀菀这个女儿倒也算是喜欢,许是因为二夫人早逝,他心中遗憾罢。
而后,菀菀每天一早就穿戴梳洗好,在萧府大门等候父亲,寒风刺骨,吹得人脸颊生疼。姜嬷嬷一直在旁陪着。
第三日清晨,萧远山终于坐着马车,带着十几个随从回来了。
看见父亲回来,菀菀激动的飞奔上去,积雪未化,菀菀差点摔了一跤。
看见女儿,萧远山也是十分高兴:“小心脚下,小丫头,你怎么知道爹今天回来?”萧远山宠溺地摸了摸菀菀的脑袋。
“二小姐算着时间老爷这几天应该回燕城,每日在此等候呢。”姜嬷嬷说。
看着菀菀脸颊冻的通红,却又满脸欣喜的模样,不禁想起曾经菀菀的娘亲也是这样,每次他去陵江探望她们母女,她总是在门口等他,她说作为妻子等待丈夫回家,是一种幸福。想到这些,萧远山心下触动,心疼的牵着女儿的手:“赶紧回屋,小心冻着。”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下人们看到萧远山回府,连忙通报各房各院。
三夫人抱着女儿出来迎接。看见萧远山牵着菀菀,便立刻把女儿抱上前去:“我说今儿个贞儿怎么闹个不停,奶娘抱着都没用呢,原来是知道老爷回来了,要老爷抱呢。”
贞儿穿着红色绣花夹袄,穿着精致的虎头鞋,梳着玲珑小辫,模样十分可爱,一看到萧远山便嗲嗲的喊了一声“爹爹”。萧远山抱过贞儿,亲了两口。
“几个月没见到我的小闺女,长了不少。”萧远山抱着贞儿逗弄着,三夫人满脸得意。
萧远山和贞儿玩闹嬉笑了一会便把孩子交给三夫人:“我得去看看云淑。你们也跟着一起来吧。”
一行人到大夫人屋里的时候,小少爷正由奶娘抱着喂奶,萧远山坐到床榻前,握着大夫人的手:“云淑,辛苦你了,给我生了大胖小子,为我萧家延续了香火。”
“老爷,夫人生产的时候大出血,现在还没缓过劲来呢。”大夫人的婢女春桃对萧远山说,她是大夫人的陪嫁婢女。
萧远山看了一眼春桃,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他注意到春桃身上的衣料和菀菀身上的衣料是一样的。心下虽不悦,却没显露在脸面上,他握着大夫人的手继而说道:“我从商州带了上好的血燕和参茸回来,晚点让厨房炖了给你送来,你好好调养身体。”
“老爷,“活神仙”给咱们儿子拟了几个名字,你来看看选哪个好些。”大夫人让人把那“活神仙”拟的名字给萧远山过目。
““活神仙”看了我们儿子的生辰八字,说他是宰相命,今后必定是国家栋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夫人是很相信“活神仙”的话,当初她怀第一胎时,做梦梦见凤栖梧桐,“活神仙”说,这是有凤来仪,肚子里的孩子是女儿,将来还会是皇后,结果她真的生下一个女儿。所以就给女儿取名叫萧凤仪。
萧远山看了看名帖:“域,为国开疆扩土,那就叫萧域吧。”
“活神仙也说这个域字最不俗,老爷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奶娘将萧域抱给萧远山看。
“这眉毛这眼睛像极了老爷,这鼻子和嘴巴像表姐,小模样真是俊俏。”三夫人在一旁夸赞着襁褓中的婴儿。
“哦?我倒是觉得域儿和菀菀小时候十分相像。”萧远山逗弄着儿子,大夫人听他这么说,一脸的不高兴。把她的儿子和渔家女的孩子相提并论,她心下是十分不满的,却又不好发作。
听父亲那么说,菀菀倒是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十分好奇,凑上前来,谁知这襁褓中的萧域看见菀菀竟然“咯咯”的笑了。
“爹,我可以抱抱弟弟吗?”
“抱什么啊,你平时笨手笨脚的,一会别把孩子给摔了。”三夫人在一旁说到。
听到三夫人的话,菀菀悻悻地收回了手。
这时候,凤仪推门进来了,看见父亲回来,恭恭敬敬的向萧远山行了个礼。
大夫人一早就认定了自己的女儿将来是要嫁入皇家做皇后的,所以就花高价请了宫里的礼教嬷嬷回来教她宫廷礼仪,从梳妆打扮到谈吐气质都是按照宫中的模样来的,凤仪虽比菀菀只大了三个月,看起来却不像十二岁的小姑娘。穿的是绣着牡丹的锦袍,满头珠翠。这打扮虽然华贵却显得笨重老气。一个小姑娘,居然戴着金护甲。
“再过几日便是过年,云淑在坐月子,这事就交给秀贤来办吧。家里新添了丁,今年要办的热闹一些,给下人的赏银也多一些,我从商州带了些上好的云锦你们自己选了让师傅做几身衣裳。”
这燕城虽是南国帝都,但这城中达官显贵都喜欢商州的锦缎布匹,尤其是商州淮新布坊的云锦。
萧远山命人把五十几匹云锦搬进来让她们挑选,这一匹云锦就要一百多两白银,华丽的衣裳和首饰最能满足女人的虚荣心。大夫人出身大户人家,是见过世面的。她平日里喜欢穿艳色衣裳,便选了几匹正红明蓝的云锦,又选了几匹看着比较华贵的给凤仪,凤仪本想选粉色或是水蓝色的,无奈母亲说那些颜色太小家子气,她是萧家大小姐,就应该穿的雍容华贵。三夫人选了照着大夫人的喜好选了几匹给自己做衣裳,又选了几匹说是要给贞儿做被面。留下十几匹颜色比较素雅的。
看菀菀一直没动,三夫人便虚情假意地对她说:“你平日里就喜素净,自己选几匹喜欢的让李师傅给做身衣裳吧。”像这种布料,菀菀是一件也没有的。
“那就这水蓝色和杏黄色的吧…”菀菀选了两匹,其实这些都是别人挑剩下的,但她确实也不喜欢那些艳丽颜色。平时穿的都是素雅干净。
“那剩下得你们包好,送库房去吧。”三夫人看菀菀已经选好,便命人将剩下的布料包好送去库房。
“不必了,剩下的这些,都给菀菀做衣裳鞋面吧。也省的我的女儿要和下人撞衫。反正这些缎子放在库房,最后也是用来赏给下人。”听到萧远山的话,大夫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萧远山这是怪她刻薄自己女儿。春桃站在一旁,脸色也是很不自然,平时大夫人为了羞辱菀菀,库房给菀菀的布料,大夫人都会赏赐一匹给她做衣裳,要说撞衫,二小姐的每一件衣服,她都有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