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浅汘出嫁的那天,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白霄九八抬大轿,三媒六聘将她娶进了家门。
临行前父亲还在叮嘱,齐浅汘笑的张扬告诉父亲:“放心吧,我可精明着呢!”齐老爷酸着嗓子,转过身去抹起眼泪。“精明什么啊,明明还是个傻丫头!”
花轿一路行的极稳,齐浅汘第一次感到心中忐忑。人生中第一次,她将自己交给一个不完全熟悉的陌生人。这一交,就是一辈子。
洞房花烛夜,她紧张的恨不得将手中的帕子绞烂。后半夜白霄九才满身酒气回来,并不温柔的挑了盖头,喝了交杯酒。遣了丫鬟婆子们下去,关上门一步步朝齐浅汘走来。瞧着让自己一眼万年心中不停悸动的人儿,齐浅汘忽然豁出去了,一点儿也不害怕。站起身来迎面走上前去,倒是让白霄九眼中生出几分惊讶来。
“齐小姐不怕?”
齐浅汘伸手扶住摇摇晃晃站不稳的他,笑道:“公子都是我夫君了,我还怕什么?”
白霄九语塞,步子趔趄。将他扶到床榻边坐稳当后,齐浅汘忽然想起来似的补充道:“今日起你就是我相公,我就是你夫人。以后我便称你夫君,你便唤我娘子。咱们就是夫妻,无需再小姐公子的叫了。”
她说的极为认真,眼中的真诚要溢出来。
白霄九不说话,若有所思的盯着齐浅汘。许是被盯得久了生出不自在来,齐浅汘背过身去走到铜镜前坐下,抬手将发间凤冠发钗尽数取下。红烛昏黄帐下,她并未瞧见散下三千墨发时白霄九眼中的惊艳。只是忽然眼前一晃,被人拦腰抱起,直往榻上扑去。
芙蓉暖帐,一夜春宵。
嫁给白霄九的半个月有余,齐浅汘过得还算开心。白霄九对她不算好也不算差,一半一半吧!至少每日向她报告行踪,每个时段的时间是去做什么了。虽不带着她一起,但应有的尊重还是给足了的。但他再没碰过她,每三天来她房中歇一次,单纯的歇息而已。
齐浅汘一点也不了解白霄九,但他是她丈夫,是她认定了要嫁的,已经嫁了的人。余生要在一起那么久,所以她积极入手去了解他。
她发现他爱吃橘子味的饴糖,他喜欢穿深色的衣裳。他最喜欢换各式各样的靴子,每日早晨起来总要摆弄很久头发。他爱臭美,也会莫名其妙不说话。每每这时是齐浅汘最怕的时候,他只要不说话面无表情,她就猜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悲,拿他毫无办法。
白霄九亦懂得许多大道理,很有领导能力,不管去哪个圈子都能稳居主导地位,自带霸道气场。
他也偶尔喜欢去赌场小玩两把,虽然他家是开花楼的,却没有沾花捻草。
可是她发现……他还有一位夫人。
就是因为太急于了解他,所以从各方面入手。查着查着,就发现后院里还养着一位夫人。那位夫人生的白净,如今家中只有一位母亲。早些年逃荒时父亲丢下了她与母亲,早就不知所踪。由此这位夫人的身世十分可歌可泣,若是去茶楼里讲出来一定能卖不少好座儿。身世摆在那里,谁知道白霄九是不是因为怜悯这姑娘才纳了她当夫人。
齐浅汘知道这位夫人存在的一瞬间后背发凉,后背发凉的原因是——白霄九从没提过她的存在。
查证这件事的真伪后,下意识就开始盘算应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回家。然后让爹爹和叔父带人来打断白霄九的腿,再怎样扔下一纸休书潇洒离开。
她想啊想,就等到了晚上来到房中的白霄九。
“别伤害她。”白霄九一开口,说的就是这种气人的话。齐浅汘被气笑了,挺直脊背笑眯眯的看向白霄九说:“好啊,我要个孩子。”这是她在画本子上看到的,说是按这个套路来,一般白霄九会被激怒,然后就是一些大人的事……
“好,你要求的,别害怕!”
果然,白霄九一把扛起齐浅汘就往床榻上扔。
忽然“噼里啪啦”一大堆物什从她衣裳中掉落在木质地板上,砸的铮铮有声。
白霄九将齐浅汘撂到床上,回身查看。随即一张俊脸拧在一起,捡起地上的糖,转身匪夷所思的瞪向四仰八叉趴在床榻上揉着尾巴骨的齐浅汘。
“你随身带这么多糖做什么?”
“管得着嘛你!”
白霄九脸立即黑下来,“齐浅汘,你最好端正你的态度。”
偷偷瞥了两眼白霄九的脸色,确实不善,她这才乖乖坐好,微微羞涩道:“听说你喜欢吃橘子味的饴糖,我便随身装着。你什么时候要吃我就立马拿给你,多方便哈哈!”
白霄九却不笑,眉头皱的越发紧了。最终从地上抓起一把糖,扔出一颗打在笑的没心没肺齐浅汘的额头上,攥着手中其余的糖扬长而去。留着齐浅汘揉着脑瓜子,莫名其妙。
白霄九忽然开始对齐浅汘越发好,第一批青梅干制好了,他会亲自来送青梅干给她。会陪她一起玩闹,一起吃饭。她吹着笛子他舞剑,他们一起去郊外桃花林中赏花喝酒。
他会把头靠在她肩上,告诉她想吃糖了。然后轻车熟路自己摸到她腰间装糖的荷包,取出一颗糖放进嘴巴。齐浅汘开心的不得了,如果以后都不会再有这种日子,她情愿现在就死了。
白霄九总喜欢带着她四处胡闹,白霄九也有一些狐朋狗友。白霄九喝酒一杯醉,白霄九晚上睡觉打呼噜。白霄九占据了齐浅汘的整个心头,白霄九是齐浅汘的夫君。
可是天公从来不作美,那日他们从龙舟划船归来,家丁报之白霄九,府里那位夫人收拾了行囊,走了!天下起大雨,白霄九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丝毫犹豫,抛下齐浅汘就去追那位夫人去了。齐浅汘自己个站在码头上,雨滴不断拍打在衣裳上。
“小姐,小姐!”远远的,贴身丫鬟小月打着油纸伞跑过来。“小姐,不好了,老爷……老爷被人刺杀了!”
这话犹如雷霆霹雳,当头击下,打的她站都站不住。眼前黑了黑,连伞也顾不上打,提起裙角飞快往家中跑去。终是赶上了见父亲最后一面,父亲只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就再无生息,咽了气。她僵在榻旁,半晌无言,忽然两眼翻白晕倒在地。
刺客是汪柳两家老爷花重金请的,刀刀致命,就是要取齐家老爷性命。齐家家大业大,齐老爷身子骨一向健壮。如今忽然顶梁柱坍塌,齐二爷又是官场上人,不懂经商。齐浅汘是家里的长女,家中还有两个弟弟,可皆都年岁尚小,无法掌管。最终,齐家的商铺经管权全部交给了齐家女婿——白霄九的手上。
白霄九雷霆手段,且是真心要帮齐家接管生意。齐二叔见白霄九真诚,也使路子帮助他。毕竟齐浅汘是他瞧着长大的,早当自己的孩子了。齐浅汘也来求过他,让他扶持白霄九。
父亲下葬那天,齐二叔还是那句话,若是白霄九敢欺负齐浅汘,他齐二爷一定亲自带人将白霄九的腿打断。不要以为齐浅汘没了爹,就可以任人欺负。他这个二叔可不是摆设。
那时候齐浅汘伤心到连哭也哭不出来了,在爹爹棺前受了七天,脱水暴瘦憔悴的厉害。解决完爹爹的葬礼后,跟着白霄九回了府。
白霄九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瞬间泣不成声。白霄九哄着她,迷迷糊糊间快睡着的时候,她听到门外的小厮禀道:“少爷,小夫人肚子疼,喊您过去陪陪她。”
“知道了。”他应道,小厮退下去。白霄九向齐浅汘瞧过去,齐浅汘立马闭紧了眼睛,假装睡熟。窸窸窣窣一小阵,白霄九就真走了。齐浅汘没有敢睁开眼睛,蜷缩成一团窝在被子里,抱着脑袋嚎啕大哭!
一次白霄九喝醉酒时,她问过他,喜不喜欢后院养着的那位夫人。他虽是迷迷糊糊,可仍是无比坚定的点着头。“十分爱慕,倾乃吾此生良人。是吾年少时就钟爱的,一定要娶回家的姑娘。”
那时她满心苦涩,第二日仍旧对他和颜悦色。到底有多喜欢一个人,才能这么害怕他不满,被他厌恶!所以凡事小心翼翼,处处忍让。
她可是堂堂齐家大小姐,为什么要如此憋屈,受这样大的委屈呢?
黑夜总是能给人一些莫名其妙的动力,那晚齐浅汘一个想不通收拾了包袱,带上些银票,风驰电掣翻墙离开了白府。
既然注定不能恩爱一生,不如就此别过。
黑暗中月色惶惶,走了不多大一会,一阵不属于她的脚步声忽从身后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齐浅汘汗毛竖起,像一只受了惊的猫,脚底抹油就往前冲。衣裳后领子忽然被人提起,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
“怕成这样还学别人离家出走,嗯?!”
她被他拽着后衣领子提回了白府,一路上被不少下人看到,把她高傲的老脸都丢净了。白霄九将她扔回屋里,锁了三天,三天没有给她吃饭。饿的齐浅汘拍着窗户哭爹喊娘,直呼白霄九见她死了爹,没了最大的靠山就任意欺负她。白霄九任她哭喊,就是不开门。直到她彻底没劲了,脑袋昏昏沉沉眼前冒星星了才端着一碗粥将门打开。那一刹那,齐浅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跳起来咬在白霄九右侧脸颊上,咬死了不松口。直到血腥味蔓延整个口腔,白霄九也不反抗,皱着眉头忍痛让她咬。
约莫是终于彻底没了力气,齐浅汘才从他身上掉下来。白霄九伸出没拿东西的那只手将她拦腰抱住,将那碗粥递到她面前。
“有本事就饿死我,别指望我会喝一口你的东西。”虽然没有力气动,可她仍旧张牙舞爪。
白霄九瞧着她,将粥碗往她跟前凑了凑。语气莫名温柔了许多:“喝了吧,这些日子是我对不住你。我是想让你明白,璃玥受了很多苦,像这种几天几夜才能吃到一碗粥的苦日子她过得太多。你是我的夫人,总得体谅我,不要再耍孩子脾气离家出走了。知道你心中有气,把粥喝了,只有吃饱了,才能有力气还击不是?”
齐浅汘眼中忽然漫出泪来,一瞬间委屈铺天盖地的袭来。喉头哽咽道:“白霄九,我有对不起你过吗?”
白霄九沉默,却也不敢对上齐浅汘的眸子。齐浅汘见状伸手将他推开,却也不去碰他手中那碗诱人的粥。步伐踉跄,往门外走去。
“去哪?”白霄九高声喊道。齐浅汘并不回答,低着头往外走。是啊,她是你心尖尖上的人。我齐浅汘占了她正妻的位置,所以必须要同白霄九一般待她。当初可以算是自己死皮赖脸要嫁的,所以必须要理解,体谅白霄九的一切是嘛?
齐浅汘隐隐觉得自己好像遇到渣男了,这词还是最近畅销画本子上看到的呢。那书的作者近些年忽然红起来,可其人却神神秘秘的。根据见过其人的人描述,作者是个待嫁女子,可整天披头散发,衣裳破破烂烂。被人说伤风败俗以后漂亮回击,道夏天天热就该如此。总之是个怪人,齐浅汘还没有机会见到。
那天最终她没走出白府的门,走了没几步就眼前一黑晕了,饿晕的。白霄九将她抱回屋里,待她醒来时就没见到过他了。她也不去找他,每天看看画本子听听戏。最近家中的茶楼里来了一位年轻的说书先生,生的倒是俊俏非常,齐浅汘总跑去听他说书。白霄九接手了齐老爷的许多家产,以齐浅汘夫婿的名义,暂时接管。等到齐浅汘的两个弟弟长大了,这些产业白霄九都会还给齐家。百姓都称赞白霄九讲义气,像个人。无私帮齐家渡过难关,想必一定是喜欢极了齐家小姐。可只有齐浅汘自己明白,白霄九每日都宿在璃玥房里。
没过多久,璃玥便有孕了。白霄九好不容易来一次她房中,面上的喜色遮也遮不住。
“玥儿有孕了!”
“关我什么事?”她懒得给他好脸色。白霄九脸色马上垮下来,勉强道:“你是白府少夫人,那孩子出生得唤你一声母亲。”
“所以呢?等同于是我生孩子了?”
白霄九终于憋不下去了,恼怒踢开凳子,袖子甩的使劲,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前忽然站住,回眸冷冷说道:“深宅大院里的那些手段最好不要耍,你这样出生在大户人家的女子,从小耳语目染了不少吧?若是让我发现你做出什么伤害玥儿的事……”
话没说完,被齐浅汘狠狠扔过去的茶盏给打断。“啪啦!”一声,滚烫的茶水溅出来,随着碎了的杯盏洒了一地。
“闭嘴!”她面色涨红,气的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瞪着白霄九,忽然觉得从胃里泛出恶心。看来这张好看的脸终究是看烦了,如今都开始反胃了。他如此说自己,是因为在他眼里自己就是那样不堪吗?兴许是气的猛了,再加上这些日子情绪一直不是很好,心口一阵抽搐,白霄九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顺着桌子软塌塌滑下来。
再睁眼,先映入眼帘的竟是白霄九那张俊脸。齐浅汘由不得老脸一红,该死,还是对这张脸没有抵抗。
然而白霄九的一句话,便让齐浅汘瞬间石化。
“既然有孕了,为何不说?”
“啥?”
白霄九略一思考,觉得想必以齐浅汘的脑子不一定知道自己有孕。难得满眼带笑的瞧向她:“好好养着,把孩子生下来,我会对你好的。”
齐浅汘难得沉默了,垂着眸子呆呆盯着腹部。
后来璃玥那边伺候的丫鬟来说小夫人难受,白霄九瞧了齐浅汘一眼,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最终拍了拍她肩膀,轻声道:“好生歇着。”
齐浅汘瞧着白霄九离开的身影,一如往日般决绝。他从来不会半道上回头看看她,一眼都不会!
罢了!
她继续低头瞧着自己平坦的腹部,金黄的光照在她发间,安静美好的像一副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