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景茵微微吸气,强压下收敛起自己满心的恼怒、不安与荒谬之感,纵使勉强安慰自己,那个名字只是巧合罢了,不可能会是那个人。可她仍旧是止不住颤抖着,她闭着眼睛回想起前世临死前的一幕,仍是难以拂去她心底深深的恐惧!她将整个身子都钻进区嗣辰怀中贴着,暖着,才渐渐的恢复了镇定。
坐了几日的马车不免有些疲惫不堪,两人休息了一天才养足了些精神,直到次日的傍晚才前往北郊外农覃显暂居的乐颜苑。
城北郊野原先是荒地一片,后来农覃显买下了大片的野地荒坡,才建起了个不小的乐颜苑。
虽是日落西山,乐颜苑仍旧是好景致,云厚天低,落花风前舞。说来这乐颜苑倒还当真是个清幽安宁的好去处,依山傍水,身后有群山挡住北风,门前又有大片湖泊似明镜,屋檐下,燕子飞低,紫色小花发出淡淡的香气,很快被吹散了。榕树在骤起大风里沉稳地舒展开来。
农景茵下了车,四处一张望,颇有些惊讶,这乐颜苑她倒还是第一次来,原以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园子,没想到有如世外桃源一般美丽。
宅子里很安静,竟然没发现一个侍卫下人丫鬟之类的。农景茵在和区嗣辰园中寻到农覃显时,他正半蹲在西北角细心整理屋檐下那些紫色的小花儿。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响,农覃显转头一看,看清楚来人后,僵在了原地,震惊得半天没说出话,甚至连手上的水桶都没拿稳,水洒了一地。
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画面是不是幻觉,仍是杵在原地,半响纹丝不动。
农景茵无言看着他略显苍老的脸庞,听见他低声地喃喃自语,却有些含混不清,“颜……儿……”
农景茵浅浅一笑,不用想她也知道农覃显把她错认成吕颜了。她缓缓上前,站进花田里,弯腰轻轻拂弄一朵盛放的花朵,笑意很淡,轻描淡写地说道:“爹,是我呀,景茵。”
突如其来的问话教农覃显怔了怔,片刻后,目光虽然恢复了几分清晰,随即满脸震惊,有些不敢相信,试探地说道:“你是我的女儿,景茵,你不是已经……”
农景茵很清楚的知道他后面那句问些什么。她淡淡地看着他,水眸清澈,自嘲地笑了,“如爹心中所想,我没有死,还活着。”
农覃显愣愣地仍在惊奇中,只盯着她,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农景茵驻足回首身后的区嗣辰,巧笑嫣然地说道:“我跟爹有些事要说,你能在外面等一下我吗?”
区嗣辰莞尔,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农覃显渐渐从一颗惊雷轰乱的脑子里理出清晰地思绪,放下水瓢,起身将挽起的衣袖放下,又轻轻扯平皱起的衣裙,这才转过来,唇边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两人之间忽然沉默起来,
农景茵安静地凝视着农覃显,身形削瘦,原本犀利幽深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和疲倦,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不少。她吐出一口气,轻轻说道:“我听二哥提起爹近来身体不好,所以回来看看。”
“人老了,就这样,并无大碍。”农覃显淡淡地笑,话音也很低,笑容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他侧头回望着,那目光中,不知掺杂了什么,似探究,似欣慰,似亲切。
农景茵想了想,犹自在笑,“那便放心了。”
农覃显微微仰头看她,有丝犹豫,眼神里明了又暗,暗了又明,终于开口,“你这一年多发生什么事,去了哪里,过得还好吗……”
农景茵干笑两声,罔若未闻,反问道:“除却权利之外,你真正关心过你的子女们吗?”
闻言,农覃显身形一僵,为之语塞,困难地缓缓开了口,“我……我……”却终究忍住没有做声。
农景茵神色冷淡,复又浅笑出声,答道:“我只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而已。至于那儿好与不好,人死了之后就可以体会得到的。”她一口气轻轻说出这一段话,无悲无喜地站定,彷佛那一年所受痛苦折磨的余悸已经烟消云散。
农覃显看着他,脸上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合适。身影僵硬得半晌未动之后,才渐渐开口说话,语气隐忍,声调有些嘶哑,极惭愧道:“爹……对不起你……当初不该为了一己之私才把你嫁到皇家去。”
农景茵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冷笑了起来,“现在才后悔,才愧疚,已经没有丝毫意义。”
农覃显抬头看她,笑得有些勉强,淡淡地叙述着,“如今落得如此田地,全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顿了顿,唇边浮起一丝埋怨,犹有不甘地握紧了双手,道:“可是这么多年来我满腔的抱负、才情、血汗、精力、热情……全部奉献给了国家,到头来皇上宁愿相信奸人却不敢相信我,这实在叫人寒心。”
呵,农景茵讥诮地笑出声来,上上下下打量他数眼,嘲弄的目光在他清减瘦削的脸上停了停,嗤地一声笑:“原来,你还是这样,还是什么都不懂!”她感觉有些失落,才会用此种语气如斯神情表示质疑。农覃显,他在意的终究仅仅只是心目中的权位,那偶尔表露的歉意也尽是随口说说罢了,就算到如此地步他仍旧没有真正意识到对家人、对自己的孩子所存有的亏欠感。
这个世界真的太让人失望啊!农景茵觉得真是分外讽刺。她一面感慨着,一面又极同情地看着农覃显低声道:“我真的很想知道,当年在我嫁人之前,你对我突如其来的转变中,所付出的父爱到底有几分真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