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奉旨送亲前的那个月里，她就已经知晓颂我的人曾多次秘密到执灵｀骆驿一带搜寻她当年放走格鲁尓王爷并接受衹江军粮的证据，但她没有想过，这所有的一切会来的这样快，这样的令她措手不及。
或许，从当日她做出了那个选择之后，内心里就已经知道了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
那是执灵的雪下的最沉的一年，在被敌军围困了近三个月之后，牧也派出的求救小分队擒住了想要从执灵背后的戈达尔布雪山抄袭攻城的格鲁尓王爷以及他带过来的号称“衹江三魂”的精锐骑兵，这时的格鲁尓王爷还只是军中的副长，他的父亲是享有三百邑的郡王。
当时执灵两侧的骆驿｀大城，仍在衹江界内，执灵背倚戈达尔布雪山，山势平缓却是终年冰雪，又加上处在两国战乱之处，自然也就少有人至。唯一与皇朝相连的就是夹在骆驿和雪山之间的素有边界“鬼城”之称的达邑，达邑城土地广阔，却因为雪山经常发生崩塌的事故而鲜少有人居住，自然也没有军队在此地驻扎，但执灵所需要的军粮供给，却都要借这座城通过。
即便是中军营帐，偌大的帐篷里也只在中央放置了一个规格不大的火盆。几支破碎的松木仍在极力的蹦跳出微弱的火光。
被牧也亲兵压进军长的格鲁尓王爷面色平静，即使他明白在大苍，将被擒拿的敌军将领斩杀早已成为了默认的军规。虽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但至少看起来，他还是很平静的，平静的同牧也说出了以百石军粮换他和对过来的骑兵归国的条件。
牧也听他这样说，不禁轻声笑道：“那如果本宫将副将送回衹江，却没有收到副将送回来的百石军粮，还麻烦副将告诉本宫要怎么办。“
格鲁尓王爷显然是料到了她的顾虑，缓缓的说出了早已想好的话语：“本将可以修书一封，不过要麻烦殿下派一名衹江过来的士兵将这封信送回去。”他看出来牧也的神情之中仍然有着一种犹豫，苦笑着道：“本将虽然不值这百石军粮，但有这些骑兵在，岳将军会愿意来换的，而且，”他压低了声音，以一种夹杂着诱惑的语气道：“如果殿下不答应我，恐怕殿下的这些兵，也撑不了几日了吧。”他的眼神似乎是有意无意的扫过了放在中间的那个并不大的火盆。
极力燃烧的火焰在这一刻迸发出了从未见过的光花，映照着账中的人和物都染上了一层火红的光亮，牧也看着迸射的火焰，心里清楚下一刻就将迎来永久的灰暗，好像就是在预见着什么。
牧也觉得在这样的时候也没什么是值得在隐瞒的了，笑笑道：“副将倒是对本宫营中的情况很是了解，不过，这更是让本宫有一点不懂了，既然副将已经知道本宫军中所剩的粮草不足以在支撑数日，又何不继续围攻，等待着本宫军中自身的崩溃呢？”
格鲁尓王爷笑笑道：“若真是等到那个时候，得到的胜利又怎能分给我好处呢？”他对自己的动机也没意丝毫的隐瞒，却还是不忘记揭穿牧也：“如果我想的没错的话，现下里城中已是出现了挖食草根的事情了吧。”
有些出乎他意料的，牧也并没有否认这样的情况，不过也是，真实的状况比这还要严重呢，又有什么是好否认的呢？
“如今达邑雪崩，道路封塞，城中断粮早已是月余间的事了，不瞒副将，就是军中也早已断粮了。”她某色一转，凛然道：“不过副将回去也可和岳将军说，我执灵军民就是易子而食，也要与衹江抵抗到底，直至城中无一活人。”
格鲁尓王爷闻言面色惨白，良久才向牧也道：“军民大忠，主将大贤啊！”说罢向牧也长揖到地，转身向账外走去的时候，口中仍是喃喃不断。
牧也并没有因为他的称赞而感到身心上的愉悦，因为一个敢于率领小队骑兵从鲜有人迹的雪山处绕道过来，这样迫切想要建功立业的人又怎会因为口中的称赞而放弃自己的事业理想呢？
她选择答应他提出的条件，放弃了向朝廷献上衹江将领头颅邀功受赏的机会，是因为她觉得个人的荣耀不能高于城中军民的生命。
耳边仍是鼓鼓不停的风。
但她已经有些听不到这样势头大张的风声了，长时间的极速策马奔驰使她的耳朵产生了撕裂的疼痛感，嗡嗡不断的耳鸣声使她思绪也被迫终止。
剩下的，只有极力奔走，不断向前。
朝廷中并没有派人来接手她送亲的任务，也没有官府的领报来催促她回京，她知道，这样来讲，对于开崇帝她还有存在的意义，正是拥有这样的价值，面对费尽心思想要搬倒她的人，她依然可以在朝中伫立不倒，然而这些人现在似乎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他们选择既然无法搬倒你，就摧毁你拥有的一切的方式，以试图击垮他们的对手。
正是因为这样，牧也在朝礼进行之后，就将剩下的琐碎事情交给了跟随她过来的礼部侍郎张震处理，自己则一人一骥，直奔京城。因为猜测得出他们的谋划，所以她更不能等下去，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是的，如果她不再此时回去，倒也可以逍遥在外，那么，她的兵呢？她的民呢？她所在意的一切又该怎么办呢？
她就这样卷着腾腾尘土，风驰电掣地来了，身上的衣物早已辨别不出颜色，娇润的唇也因为彻日的风而干裂的直至呈现黑紫色，早已是没有了知觉，她忽的长舒了一口气，微微发泄着压在胸腔中的疲倦，活动着因为缠绕着缰绳而青肿的手腕，抬起眼眸时却已到了莫堤畔，过了眼前的长桥，就真的到了京城。
她忽然狠狠的拉住了马缰绳，迫使着飞驰的骏马急停下来，她抬眸看着无尽的黑夜，知道这七天的飞驰在这一刻终于是停了下来，二更下锁，五更起钥，这个规矩，她得遵守。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身下马，明晃的月亮在她头顶夜空的西侧，照耀下的正是从京城到执灵最近的道路。
借着西侧倾洒而来的皎洁的月光，她看到不远处的矮松下有人对她以箫声召唤，他的箫吹的很平静，平静的近似乎有些苍凉，高高的帽檐遮掩住他狭长阴魅的眼睫，看不清那其中翻滚着的颜色，但对其眉角间的纹路，牧也清楚的感知到，这时的他，在笑。
牧也的唇角在这时竟然是弯出了浅浅的笑意：“从执灵，可搜到了证据？”
“少翊殿下可真是个聪明人啊，说起话来都是这样的直接。”阴晦的光影里，他挑唇一笑，“我虽没找到什么直接的证据，可九司已经对十三卫的总副领队进行了严厉的叩问，你说这十三个人呢，会不会就有那么几个一不下心的，就说出来了什么呢，嘿，也不用太多，只有几句，再加上先前举出的信物和格鲁尓王爷的证词，怕也就足够了。”他看着面容依旧平静的牧也，末了又压低了声音凑在她的耳边道：“少翊殿下，这次你可真的……迟了。”
牧也听他那咬的很重的两个字，唇角之间划过嗤之以鼻的笑意：“还没到最后呢，大人急什么？”
九重宫阙，二十四层的白玉石阶，一身月牙白袍的他负手而立，他仍是那样的在唇角间挂着温润的笑意，但微皱的眉头却还是暴漏了他的心绪——
第八天了，她应该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