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自然要聚聚。晚上你来湖畔找我,老地方。”
——霍且非对某学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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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霍且非的福,这是成冰第一次名正言顺地走出玄木堂镜城分舵的大院。
踏上青色石板铺就的官道,成冰颇有恍若隔世之感。
今夜恰逢镜城夜市,远处的半边夜空都被灯火染得泛白。要说为什么这么巧?霍且非身为前任掌门之孙,平日里被一干长老看得紧了,此时难得抓住机会出山,有个借口好好玩玩,当然要算准了日子再出来。
霍且非道:“镜城这地方太大,咱们乘马车到玄虚湖边去。”
成冰道:“田威今晚有幸跟霍公子出来大开眼界,自然全听霍公子安排。”
霍且非哈哈笑道:“你救了我那宠物,又什么都不肯收,我听你说,你是从村里来的,也便只好带你在这镜城看看、玩玩。否则待到凤凰节回家时,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来过镜城!”
听到“凤凰节”,成冰的拳头猛然握紧,又松开。
凤凰节是凰国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这既是凤凰神涅槃的特殊日子,也是广大凰国子民共度新春的美好时光。在凤凰节前后这几天,上到国君大赦天下,允许狱内关押的犯人吃些好的、玩些有趣的;下到普通人家给奴隶放假,让奴隶也过得愉快些,至少不会让奴隶在这几日挨打,以求团团圆圆,吉祥福运。
小时候的成冰,每天盼着的就是凤凰节。不用干活,也不会挨打,主人允许奴隶们组织娱乐活动,并且不需要早睡。最重要的是,能跟母亲呆在一起的时间也有很多。
霍且非的话让成冰意识到,今年的凤凰节,他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也没有任何亲人可以团圆。
两人先后上了马车。霍且非倒是一点都没有大门派子弟的架子,时不时问成冰几句话,成冰听到霍且非问,也就顺着问题回答,答完便又闭口不言。
见成冰沉默寡言,霍且非也有些兴致缺缺,靠在马车座位上,随意扫视着窗外的镜城夜景。
成冰忽然道:“霍公子此番邀我出来,究竟所为何事?”
霍且非挑了挑眉,奇道:“何出此言?”
成冰道:“带着宠物来检查门派重要的生产项目,并且当众勾搭六个女学徒,最后造成混乱,导致玄木堂最大型的机器损毁。而这一切都是堂堂御见门前任掌门之孙的所作所为。光听我这么复述,不都觉得很假吗?”
霍且非从怀中掏出一柄折扇,展开,晃着。
成冰继续道:“我们村子里,有个地主。那个地主也很喜欢在村长面前装蒜,希望可以混淆视听,让村长轻视他,让他在关键时刻能够占到便宜。刚开始这么做的时候,村长确实觉得他这人太憨,但长年累月下来,大家也便心知肚明了。”
霍且非摇扇道:“所以呢?”
成冰道:“所以,若霍公子这么做的目的,是想混淆视听,那么霍公子今天的所作所为,未免有些用力过猛了。”
霍公子哈哈大笑:“果然在聪明人眼里,所有人做的事都非要有个合理解释不可。如果我告诉你,我霍且非就是在门派里憋坏了,找借口出来玩玩。勾搭那些女子,是我贪恋美色,那又如何呢?当一个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好羞耻么?”
成冰无奈道:“既然如此,倒是我该道歉。霍公子活得自在,是我眼高手低了。”
霍且非翘起二郎腿,低头摆摆手:“何必。”
“二位客官,到地方了!”马车外传来车夫的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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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虚湖上高挂一轮鹅黄色的圆月,月色下的玄虚湖一眼望不到边。镜城夜市的灯光沿湖岸线蔓延、舒展、伸向远方。
湖边漂浮着许多画舫,舫内隐隐传出歌舞之声。冬末春初的西北风穿越湖面吹来,湿冷。
街上行人不少,却大都神色匆匆。像成冰、霍且非这样悠然自得的,看上去倒显得怪异。霍且非摇着扇子走在前面,成冰从没见过镜城夜景,走得慢些,跟在后面。
“吃点什么?”霍且非问。
“玄虚湖特产。”成冰道。
霍且非手中的扇子顿了顿,道:“走。找找。”
成冰道:“感情你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特产。”
霍且非依旧道:“找找便是。”
最终,两人坐在湖边,成冰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甜蔓羹,霍且非手里却是两碗。
“这艽蔓生于玄虚湖湖心深处的岛屿。把刚采来的艽蔓制成甜蔓羹,若这都不算特产,那便没有东西可吃了。”霍且非笑道。
“为何买三碗?”成冰奇道。
霍且非道:“因为,今晚的闲聊,不止你我二人。”
成冰道:“你还叫了谁?”
霍且非道:“尝尝这羹,你一定会把舌头都吞下去。”
羹很烫,月光下呈现出透亮清澈的银白。成冰不怕烫,瞬间便是一大口下去。
很快,成冰便开始一勺一勺地慢慢品。不舍得这么快便吃光。
真的太好吃了,甜而不腻,温度虽然高,滑下腹腔却有薄荷的凉意,但又绝没有薄荷的苦味与刺鼻。
又是微风袭来,带有夜与湖水的尘味。
成冰问:“凰国的门派多吗?”
霍且非道:“不多,东西南北中,五个大门派,再加上若干小门派,十几个罢。”
成冰问:“五大门派都有哪些?”
“东部临海夜教,擅暗器;西北盆地夔门派,擅刀法;北境大荒化符门,擅玄学;红莲山脉御见门,擅剑;南蛮丘陵千重寺,擅药与毒。”
“……”
“田威,我看你身手敏捷,脑子转得也不慢,为何不曾习武?”霍且非忽然问。
“没那机缘,没那福分。听说习武要从小打下根基,而我如今已然快要十五,晚了。”成冰说罢,捧起碗,将那剩下的甜蔓羹一饮而尽。
“你可知,如今这凰国,并非固若金汤?”霍且非道。
成冰心中一动:“这话怎么说?”
霍且非站起身来,执剑屹立于木栅之上,望向那空中朗月道:“眼见那凤凰的威压一年年弱下去,若是照这样发展,凰国必然面临国境外无数异族势力的侵略与攻击。你现下虽然努力于眼前的工匠活计,但若偏安一隅,不闻窗外事,终将连自保的资格都被剥夺。”
成冰冷笑道:“我早便知道这凤凰神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还没到我妈胸口高的时候,便不信它的邪了。”
霍且非叹了口气:“看来,你的童年也并不幸福。凤凰乃是神兽,正是凰国千千万万子民拥有了你这种想法,才让它一步步走向衰弱。”
成冰抬头打量着霍且非的侧下巴,笑道:“这便是玩世不恭的霍公子,对这天下苍生的担忧么?”
霍且非道:“我以为我说出刚才那番话,就已经算是承认了你在马车上对我的揣测。”
成冰道:“你我今日初识,这样推心置腹说心里话,真的好吗?”
霍且非道:“有些人,天生会让人产生好奇心。为了看清这些人的真实面貌,拿出一点诚意又如何呢?比如说……一定不少人想知道,你那面具之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