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论政十余天之后,事情还在僵局中。
拓跋宏遥遥望着窗外过早降临的春色,第一次有了事到临头却无可着力的焦躁。
福生窥察拓跋宏沉郁的脸色,鼓起勇气上前小声道:“陛下,冯夫人来请安。”
“嗯。”他随意应了一声,说不清究竟听没听见福生禀奏的是什么,便顺口答应了。
待冯清进来跪倒在面前,他才突然吃了一惊。
“你......”刚刚一直想着冯可,骤然看见这张如此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拓跋宏一时有些恍惚。
“陛下?”冯清回望拓跋宏,眸子间荡漾着春水般寂寞的温柔。
“哦,你来的好。”拓跋宏缓过神笑笑,向她伸过手,拉她坐在身边,“朕正闷的发慌呢。”
偎在拓跋宏肩上,冯清微笑问:“那臣妾给您弹支曲子听?”
拓跋宏道:“好啊。”指向挂在墙上的琴。
冯清抱下琴,端正坐好,纤纤指尖拨响琴弦,赞道:“这琴真好!”
拓跋宏无趣笑笑。
“陛下想听什么?”
拓跋宏懒懒的倚在软枕里,目光始终凝在冯清身上,却又似乎没有聚在一个焦点,有些暧昧游离,隔了片刻才道:“你随便弹吧,什么都好。”
冯清开始弹琴,拓跋宏默默听了一会儿,更加心不在焉,站起身走到窗前。
二月初,吹面的风竟然是暖的,还带着些泥土沐浴阳光后散出的芬芳。风中没有北国凛冽之气,过于缠绵,反而让他觉得呼吸困难。
今年的天气,真是反常.......
而那个能给他,也能给整个大魏讲明白天象的姑娘,却不知在哪里!
她走了一年有余。前半年,虽说她总是躲避,他好歹还找到过她的踪影;而此后这半年,她干脆就完全消失了。
最后的消息就是李冲曾在范阳流觞诗会上遇见她,还是那么光彩照人,那么倾倒众生。
她是逍遥自在的人,只求自己每天快乐就是了,才不关心这些异常对朝政的影响。
......更不会关心这些异常对他的影响......
拓跋宏蹙紧眉头,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紧握在一起。
窗外一片芳菲,他窗前的剪影却显得如此孤独,冯清望着他,心里一阵没落酸楚。
突然迸断一根琴弦,冯清吓了一跳,赶紧跪倒:“臣妾弹得不好,请陛下恕罪。”
可拓跋宏正出神,全没留意她做了什么,犹自沉在自己的心绪中没有反应。
冯清跪了一会儿,等不到拓跋宏丝毫回应,只得自己站起身,怔怔望着他的背影。
皇帝对她的热情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一个月,便从相对不厌变得懒于应承。
福生进来看见这一幕,对冯清歉然躬身,然后方向拓跋宏奏请道:“陛下,公子来了。”
拓跋宏猛醒过来,“哦?快,让他进来!”
说完,他回头看了看冯清,有些意外,“你怎么了?怎么不弹了?”
冯清被问得语塞,缓了缓才道:“臣妾技艺生疏,拨断了琴弦。”
看出她眼中哀怨,拓跋宏和缓笑了:“那也没什么.......都怪他,与你无干。”
李冲刚进门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拓跋宏随手一指按上个罪名,愣了下,茫然失笑:“陛下说什么?臣做错什么了?”
“你在殿外偷听,害得朕的冯夫人断了琴弦。不行,朕要罚你弹一曲折罪。”
李冲失笑摇摇头,“陛下!您.......好吧,臣认错,臣领罚。”
说着转向冯清,他深深一礼,“臣无意冲撞,请夫人见谅。”
冯清还是第一次见李冲,正面相对一瞬便通红了脸,还了半礼,立即碎步退到拓跋宏身边,小声道:“陛下。”
这就是唤作公子的那个人?宫中出入的贵家子弟何止上百,可人们一称公子,便是指的此人,约定俗成从无异议。
他是朝中重臣,陛下的侍读,更是.......
冯清偷偷看去,这个安然稳坐的白衣少年眉目温婉,仪容美好如同女子。他熟练接上琴弦,调了调音,随手弹拨时长袖拂动,犹如舞蹈般飘逸洒落。
大丈夫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乘云凌霄,与造化者俱,纵志舒节,以驰大区。
出自《淮南子》的几句琴歌,在他手下冲淡空灵,颇有超然出世之感。
刚要开口赞美,冯清忽然注意到拓跋宏脸上突然多了那么多的悠然神往,整个人都沉浸在琴曲里!和刚才听她弹琴时的反应截然不同!
公子弹的固然好,却也不比她强这么多啊........
冯清疑惑望着拓跋宏,一时忘了要说的话。
“陛下,您有多久没去过城南了?”李冲一遍弹完,返过来又重复着这几句,淡淡微笑。
“什么?”
“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说着李冲的琴音已经转到《豳风.七月》,“今年天气和暖,现在,农人们估计已经在整顿农具,为春耕做准备了。陛下不想去乡下看看?”
拓跋宏摇头嗤笑:“你就是让朕去看那个的?”
“春天万物生发,陛下总是愁眉不展也不好。不如到处走走散心。”
拓跋宏低头哂笑片刻,神情松泛下来,忽然振作起身,“也好!春秋巡狩,是天子应有之礼。咱们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