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课完毕,众人从后山回到梨花峰顶,天空忽然变得阴沉起来。疾风渐起,令毕晨曦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天边忽然响起一声春雷,坐在餐桌前的毕晨曦转头看了眼天色,浓厚的雨云已将春日遮蔽得严严实实,骤雨欲来。就在此时,梨花跑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她正四处张望着,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叶亦北、毕晨曦与叶思源疑惑地看着她,叶依东则开口问道:“梨花,怎么了?”
梨花的声音中已经带着哭腔,喊道:“是旺财,旺财它不见了!”旺财是她为小狮取的名字。
毕晨曦猛地站起身来便要去找,梨花着急地道:“该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而且早上走的时候,我特意关好了门的。”
毕晨曦看着门外山雨欲来的天气,一脸担忧,转眼看向叶亦北。
四师哥神识在梨花峰上一扫而过,并没发现小狮的灵魂印记,摇头道:“小狮现在已经不在山上了。”
三个孩子闻言愣在原地,茫然失措,想不明白小狮怎么会不在梨花峰上了呢?
叶依东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迟疑道:“早上鸣涧峰与鸣月峰的人来过,说是来向思源赔礼道歉的。”
叶亦北怒道:“一定是他们。”他说着便要腾空而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叶依东,冷冷地道:“不要告诉我,你会发现不了他们带走了小狮?”
叶依东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是真的没注意。他们在山上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中间只有叶芷纭与叶灵均离开过一小会儿,我又哪里能想的到这些?”
叶亦北深深地凝视着大师哥的双眼,点了点头便要离去,忽然听见梨花问道:“四师哥,你是要去找旺财么?”
叶亦北点头道:“我先去鸣月峰,再去鸣涧峰,一定帮你把小狮找回来。”
梨花急切地道:“四师哥,我也要去!”
毕晨曦和叶思源亦嚷嚷着要叶亦北带他们同去,目光坚定。
叶亦北并未出言拒绝,他指尖生起一阵风来,托起三位少年飘浮在半空中,不待叶依东说出只言片语,已腾云驾雾而起,眨眼之间就到了鸣月峰前。
承影一百零八峰前拥后簇,涌着层层叠叠的绿,各座巍然屹立于宁远城外的山峰景色各有千秋,鸣月峰却是最幽静的那个,有它独特的动人风致。
鸣月峰的夜景天下闻名,峰顶被一处天然形成的湖泊占据了大半,取名叫做映月湖。每逢晴朗的夜晚,天上的明月映在澄澈的湖水里,一样的皎洁明亮,尤其月圆时节最是令人心动。
鸣月峰首座叶慈真人生性冷淡,不食人间烟火,不会像多愁善感的诗人那般,将月亮当成“犹为离人照落花”的多情的大石头,却也从来没阻止过其他人来山顶赏景,曾于多年前亲手在湖畔建了一座赏景的亭子。
所以夜里诸人在亭子里赏月的时候都对叶慈真人心怀敬畏,亦不单单因为她的修为与成就。他们绝不会大声地喧哗,怕惊扰了她的修行或息憩。
而白日的时候,除了到访的客人,极少有游客上鸣月峰。
乌云越来越厚,天也越来越低,带着女儿苏颐榛来探望叶慈真人的苏家当代家主苏珵正要告辞离去,长着一张瓷娃娃脸的苏颐榛抱着紫衣大姐姐的身子不愿撒手。
“颐榛,不要胡闹。”苏珵有些无奈地走向自己那调皮的女儿。
苏颐榛撅起小嘴,把头摇成拨浪鼓。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对这位温柔可亲的紫衣姐姐十分的依恋,不愿就此离去。
紫衣姐姐留着及腰的如瀑长发,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眼神明亮,右手轻抚着苏颐榛的头顶,转脸望向自己的恩师,叶慈真人。
雨神,叶雨浓,千年的光阴未在她的脸上刻下半点痕迹。
苏家与鸣月峰颇有渊源,叶雨浓本是苏家传人,千年前被叶慈真人收作大弟子。
叶慈真人含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位有着血缘之亲的女子,哪里会不明白这次苏珵带苏颐榛来鸣月峰的真正意图?
其实既然四年之前收了叶芷纭为徒,叶慈真人并不介意再收一位弟子,而且她对苏颐榛这小姑娘的性子十分地满意。
她和蔼地道:“既然孩子舍不得走,就暂时住在鸣月峰吧,小雨会照看好她的。”
叶慈真人心中十分欢喜,想着雨、云都有了,这孩子就用雪字起名字吧,雨浓、芷纭、雪妍,都是极好听的名字。
苏珵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叶雨浓忽然皱了皱眉头,快步向屋外走去,如临大敌。
屋外乌云密布,山风呼啸,一个穿着承影服饰的青年男子领着两男一女三个孩子站在屋门五丈外,面色冰冷。
那人望着率先走出屋子的叶雨浓,似是不知她是名动天下的雨神,只是一字一句冷冷地道:“把叶芷纭交出来。”
他话音方落,天边一声惊雷炸响,商略已久的大雨“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如珍珠乱洒。
滂沱大雨自鸣月峰上空迎头浇下,那人怕几个孩子被雨淋湿,轻轻地挥了挥手,鸣月峰顶像是撑开了一柄巨大的透明雨伞,雨水纷纷被隔绝开,没有一滴落在屋子的周围。
叶雨浓眉头紧锁,她看着眼前这位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的男子,认出他的身份:梨花峰,叶亦北。
随后叶慈真人缓步走出屋门,身后跟着苏珵与苏颐榛。
苏颐榛好奇地抬头看天,从乌云里落下的骤雨一滴也没淋进来,这从没见过的景象令她惊叹出声,低头亦是第一次见到少年时期的叶思源、毕晨曦与梨花,朝他们展颜一笑。
叶慈真人则淡淡地看着叶亦北,微微笑道:“亦北,出了什么事,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叶慈真人知道叶亦北一心向道,极少下梨花峰,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去宁远城采购物资。他亦从没踏足过鸣月峰,这次前来,恐怕有大事发生。
“师伯,请恕弟子无理。”叶亦北对叶慈真人也是心悦诚服,向她躬身行礼。
叶慈真人摆手道:“无妨,到底怎么回事?”
叶亦北耐心地道:“师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叶慈真人听他讲完后皱了皱眉头,灵识外放,于鸣月峰一扫而过,缓缓说道:“鸣月峰此时并没有你提到的狮子狗。”
叶亦北初来时已用神识查探过一番,自然知道此事,却不知叶慈为何对此事如此敷衍,稍感讶异,他问道:“请问师伯,令徒叶芷纭此时身在何处?”
叶慈真人尚未答话,苏珵已上前一步,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在鸣月峰如此放肆!”
叶亦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苏珵便如同置身于冰窟之中,一股彻骨的寒意涌遍全身,刹那间便气势全失。
叶慈真人缓缓道:“小徒此刻正在鸣涧峰??”她话尚未说完,只见叶亦北右手虚托,已带着三个少年腾云驾雾而去,眨眼消失不见。
天空中的遮雨罩子随着叶亦北的离去已消失不见,滂沱的大雨狠狠淋下。叶慈真人沉默半晌,稍作犹豫后腾空跟去,身后是苏珵以及怀抱着苏颐榛的雨神,叶雨浓。
鸣涧峰人丁兴旺,整个山顶铺就着如同梨花峰演武场上的大理石。此刻鸣涧峰的弟子们大多都在房舍里休憩,或是在屋檐下赏雨,极少有人注意到这忽然而至的梨花峰四人。
叶亦北灵识外放,覆盖整座鸣涧峰,很快便在一处弟子用膳厅里,扫到了叶芷纭的灵魂印记,但那里的场景令他怒不可遏。
他满腔怒气,正要前去,却顿住身形,第一次的止步。叶亦北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三个孩子,眉目间满含着疼惜与不舍。
梨花,毕晨曦,叶思源三个孩子是那么的年少无知,天真烂漫,干净的眼眸在骤雨倾盆的昏暗天色下,依然神采无限。
冰冷的雨滴无情洒下,叶亦北仰头看了眼天色,浓云笼罩,雨横风狂,十分的压抑。
要让他们,去直面这个场景吗?
在这个选择面前,叶亦北抬了一半的脚又退了回去。他立于用膳厅门口踟蹰不前,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带着三人进去。
叶亦北推门而入,于装饰得极为奢侈的鸣涧峰用膳厅里,叶思源、梨花与毕晨曦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脑海中一片混沌。
一地白色的狗毛,一盆猩红的血,一个点了火的烧烤架子上,是条快要烤熟了的狮子狗,散发出令围坐着的叶芷纭与鸣涧峰众人垂涎的肉香。
望着眼前这残忍的一幕,三个梨花峰的孩子除了伤心难过地哭泣,大声地哀嚎,还能做什么呢?
“小狮!”叶思源与毕晨曦眼中含泪,大声嚎叫着。
“旺财!”梨花惨叫了一声,却不敢往烤火架子那边走,她身形颤抖,脸上挂满了泪珠,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梨花随着商李隐行走江湖多年,绝非娇生惯养的女孩。这些年来商李隐对她要求极为严苛,在修行时经常是遍体鳞伤,却从来没有哭过。
叶亦北疼惜地看着三个孩子,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们,再转身时,他面朝着叶芷纭和一众鸣涧峰弟子,瞳孔微缩,面含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