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木头爆裂,火星乱舞。一阵风吹过,燃烧着的木门轰然倒塌。
这里是……
夜色沉沦,火光映红了四周,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门上的匾额被烧得焦黑,摇摇欲坠,只剩一个“江”字依稀可辨。
门内遍地乱箭,血水汇聚成流,顺着台阶淌下。血腥味阵阵涌出,漫眼的浓烟之中,一个魁梧的身影若隐若现。
冷风吹过,划开烟雾。看着眼前的一幕,江沉沙心里猛地一痛,双眼登时变得血红。
这里是江府。
烈火之中,大将军江怀远站在殿前,浑身是血,横握一把血刀,身中数箭却仍屹立。四周的屋顶上,无数黑衣人手持弩箭,蓄势待发。
而在正殿的屋脊上,有一人负手站着。他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铁面具,散乱的黑发随风而动。
父亲……还有段望。江沉沙咬紧牙关,眼里满是悲痛。明知这一切不是真的,可他浑身还是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沉沙,快走!”江怀远低吼了一句,没有回头。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江沉沙用力咬了咬嘴唇。印象中,父亲的背影明明要高大许多,即便战上三天三夜,他也绝不会喘得如此沉重。
这里一定是幻觉,一定是。江沉沙在心里失笑。我绝不能贸然进去。
父亲教训过的,轻敌冒进乃是兵家大忌。要是明知故犯,可是要挨军鞭的,那可是麻条拧成的绳鞭,沾上冰水,抽起来像刀割一样,父亲还经常越打越用力,越打越……
想到这,他的眼眶忽然一热。
每次打他,父亲总是下手最狠,然后再亲自上药。满满一瓶膏药,第一手就能用掉大半。
“放箭!”一个黑衣人把手一挥。
江怀远把手一挥,血刀化作一张大盾,拦下了呼啸而至的箭雨。他侧过身,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着:“快走啊!”
江沉沙默然不语,一步一步踏上了阶梯。
鲜血漫过了靴底。这些倒在庭院里的尸体,都是和曾他一起喝酒一起笑的兄弟,他们熬过了北境的漫长严冬,走过了无数腥风血雨的沙场,却没能敌过天子的一句话。
连荒冢都没有一个。
“乱臣贼子!一个也别想逃!”那黑衣人又抬起刀,厉声道:“给我冲……”
话未说完,一道红光闪过,那人的脖子上忽然见了红。“咚”的一声,头颅滚落,鲜血喷涌而出。
“我不会再逃了。”江沉沙握紧两把血刀,“父亲,之后要怎样罚我都行……二十鞭、三十鞭,就算一百我也受得住。”
“快!放箭!”有人扣动了扳机。霎时间,短箭从四面八方飞来,呼啸声不绝于耳。
“所以还请您,再多等我一下。”江沉沙手起刀落,劈落飞箭。迎着汹涌如潮的敌人,他踏碎青砖,把长刀抡圆,势若千钧。
刀锋所过,血雨如注。
“等我……”他红着眼,每一刀都用尽全力,如狂风般席卷敌阵。白衣被污血染透,在火光之下宛如一片残阳。
大风过,好似一曲悲歌。
站在高处的段望冷眼俯视着这一切,他抬手轻轻一挥,尸堆里忽然传出了动静。江沉沙回头一看,彻骨的寒意顿时涌向全身。
那些被杀死的黑衣人又站了起来。他们扭动着支离破碎的肢体,狰狞地扑向了江怀远。
“不要!”江沉沙提刀返身。他已经来不及思考了,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可沉重的悲痛感还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沉儿……”江怀远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温柔而悲切的笑容。
“父亲!”江沉沙眼含热泪,疯狂劈砍。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一点点吞没,只剩下一只手还伸在外面。
杀到最后几步,江沉沙的半个身子没入了尸堆,已经步履维艰。他把刀一扔,倾着身子极力向前,想要触碰到那只手。
“抓住我!”他艰难道。
指尖相触的刹那,一丝冰凉的触感从指尖通达全身,眼前的尸山和血海瞬间消散。直到听见青莲子的叫声,江沉沙才回过神来。
父亲和那些黑衣人都消失了。他正紧紧握着的,是血池里那位少女的手。
唯有眼眶里的余热还在。
“就为了摸人家姑娘的手,你连命都不要了!再不清醒过来,我可真把这天火符扔下去了啊!”青莲子紧捏着那张红色的符箓,大声地吓唬道。
江沉沙四下看去,自己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怪藤缠了起来,后面还有更多“人”在源源不断地爬过来。
“我数三声!数完我就扔!”青莲子挂在藤上摇摆,“三!”
“二!”
“一!”
话音刚落,只见血刀一闪,“哗啦”一声,千岁尸花的血池忽然破了,满满一池子的血水瞬间涌了出去。江沉沙把手伸进血里,抬手一掀,无数血刺拔地而起,将那些怪物一一刺穿,封住了它们的动作。
青莲子先是一愣,然后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笑:“我还以为你要死在这儿了叻!”
“抱歉青兄,让你久等了。”
江沉沙垂下目光,扶起了那姑娘。看见她脖子上挂着的白玉坠时,江沉沙心里陡然一惊,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视线再往下,他脸上忽然一红。这姑娘一直浸在血里,只露个脑袋,所以看不出她没穿衣服。
“你快点呀!”青莲子引着脖子往下看。
“马、马上……”江沉沙来不及思索,忙脱下外衣,往姑娘身上一裹,然后抱着她向青莲子跑去。他飞身攀上藤蔓,三两下就来到了青莲子面前:“快扔符,我的血术离了身就失效,封不住它们。”
天火符上红光一闪。青莲子舔着嘴唇,把弹弓的准头摆好:“再见了您叻!”
符一落地,立刻就点燃了那些怪物。千岁尸花在烈火中疯狂扭动,喷射出大量的花粉,发出哀嚎一样的声响。这些花粉本就能被点燃,遇上明火,“轰”的一声炸了开。
整个地穴摇摇欲裂。江沉沙把青莲子往背上一甩,喊了一句“抓紧”,一头钻进了泥洞里。他脚踩洞壁,纵跃了几步,还没跳出地面,热浪就迫不及待地把他们推了出来。
“轰——”深沉的咆哮声从地下传来。江沉沙没有停歇,往远处一路跑去,忽然感到脚下一软。余光瞥去,整个地面就像是一个柔软的气囊,收缩了几下,火光随后喷射而出,掀起一股气浪。
“小心!”江沉沙护住怀中的姑娘,往旁边一摔。青莲子没抓稳,飞了出去。
“哎唷!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青莲子坐起身,揉了揉屁股。看见眼前火星弥漫,他眼里放出了光:“哇,这可比放烟花刺激多了。”
“别看了,快走。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江沉沙默默叹了口气,久违地感到了疲惫。先前的所有努力,都被这一声爆炸给毁了。
就在他拿不定方向时,那姑娘忽然开了口:“西北……”
“什么?”
“往西北……走……”那姑娘缓缓睁开眼,眼眸里发出淡淡的光芒。青莲子定睛一看,见她眼底映出了一张金色的罗盘,心里一惊:“乖乖叻,纵横术?这姐姐是个纵横家?”
堂堂纵横家,怎么会到这种荒郊野岭来?她身上的坠子又是什么?江沉沙来不及细想,他双耳一动,听见远处似乎传来窸窣声,怕是追兵。
“走。”他压低声音。再度抱起那姑娘时,他才察觉,自己怀中的竟然是如此瘦骨嶙峋的一副身体。
为了活下来,她不知在那血池里忍耐了多久。
“话说在前头,我的干粮可不够三个人的……”青莲子嘀咕着,背紧书笈。路过地穴时,他朝下看了一眼,被烟熏得咳了一声:“也不知道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布这么邪的阵,还离皇都那么近。”
“说不定就是皇帝自己。”江沉沙轻描淡写地说着,向西北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