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燕顺和王英于十里外送别周侗后,回转燕家庄来,一边继续朝夕相处,操练武艺;一边协助太公管理庄上事务,以便太公得些空闲休养。不久,他又求得太公肯允,令人收拾后院一处房子,将王英老母也接来庄上居住,以便照顾。故尔,那王英也得尽力协助燕顺,料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因此,他兄弟二人武艺越来越精湛,感情也越来越深厚。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转眼又是两三个月过去了。这时候,正是江南人民青黄不接的时候。田里禾稻虽然抽穗扬花,可离收割上灶的时节还早着呢!正是那看着谷,饿得哭的时候。又因为去年遭灾,收成不好,如今,百姓们能吃的都已吃光;故有的饿昏在家里,有的毙倒在路途,真是饿殍遍野,惨不忍睹。
那燕顺心地善良,触景十分不忍,便与太公商议,设立粥棚赈饥。头一日,他们在庄前设了一个粥棚,结果,险些儿把个棚子挤倒了;次日便设了两个,照样不够施舍;第三日便设了三个,还是不够施舍;于是,第四日设四个,第五日设五个,直到第九日设到九个粥棚时,方才勉强应付下来。盖因饥民闻讯燕家庄赈饥,远远近近的人都蜂拥而来,粥棚天天加,人也天天多,故尔粥棚愈多,来的饥民也愈众。
一连许多日,燕顺天天都忙得焦头烂额,幸得管家精明,又得王英机灵;在他二人尽力相帮下,方才有头有尾,善始善终地接近了尾声。至于练武之事,就连想也没有时间去想。
谁知,这黎民百姓之苦,往往是祸不单行;饥荒尚未完全过去,瘟疫又随之而起。那些饥民们本就饿得骨廋如柴、奄奄一息了,哪里还经得起瘟疫的袭击?因此,那野外倒下的人们,死了的,一息尚存的,真个遍地皆是。
无奈,燕顺又与太公商议,一面继续设粥棚赈饥,一面又设医棚疗瘟疫。这设医棚的事儿,可没有设粥棚好办;量米下锅,烧水煮粥谁也会做;可这行医把脉开药方,可不是人人都能干的。燕顺只得命人招募远近行医之人,来医棚行医。那药材也不比粮食,更难采购;燕顺只得命人外去,无论远近,也无论贵贱,大量急购急运。
大家忙了好一阵,这赈饥疗瘟疫之事,方才惭惭有了头绪,灾情和疫情也才有了好转。为此,燕顺和太公父子花费了巨额钱财及粮米,几乎用去了燕家庄半个家当。然而,他父子二人却毫不吝惜,反觉心安踏实。
不幸的是,因年老体弱,加之长时间的劳累,太公燕忠也身染时疫,不治而故。紧接着,王英之母也染疫而亡。于是,燕顺和王英只得在悲痛之中又接连办理丧事,一个葬了父,一个葬了母。
丧事结束之后,在王英和管家的通力协助下,燕顺又打起精神,重新料理只剩下半个家当的燕家庄。不久,燕家庄虽然再也不是富甲一方的首富了,但却被打理得更加轻松了,更加纯净了,更加辉煌了,更加令人敬重和钦佩了。
一日早饭后,燕顺与王英坐在堂前,感到好久没有那样轻闲过了,因而笑对王英道:“兄弟,连累你一连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苦。难得今日轻闲,我两个去后花园练练拳脚,活动活动筋骨如何?”
王英道:“小弟没有什么,倒是大哥辛苦是真。大哥若有兴趣活动活动,小弟愿陪大哥。”
燕顺道:“既如此,贤弟请吧。”
好久没有练过了,二人不免兴致勃勃;来到后园中,先对练了一套最拿手的拳术,然后又练兵器;一个抡水磨精钢冷艳刀,一个挺丈八点钢枪,认真的对打起来。
两个正练到高兴之时,忽见老管家匆匆的走了过来。燕顺心知有事,便立即与王英收势住手,问老管家道:“老人家,有何急事?”
老管家禀告道:“少庄主,庄前来了好多乡民,说有事要见你。”
燕顺道:“问过吗,有何事要见我?”
老管家道:“问过了,说是县衙里派人来催收苛捐杂税。因今年闹饥荒瘟疫,田里收成大受损失,他们实在交纳不出,所以来求少庄主出面,为他们做主。”
燕顺道:“哦,知道了。请老人家先出去打个招呼,告诉他们,说燕顺马上就来。”
老管家答应一声“是”,先出去了。
这里,燕顺和王英道:“兄弟,陪愚兄出去看看吧。”
王英应声道:“好,大哥请!”
于是,二人放下刀枪,穿好衣服,立刻出门来到庄前。
在王英地陪同下,燕顺走出庄门一看,只见庄前果然聚集着一大片衣衫褴缕、瘦骨怜丁的乡民。他们见他一出门,便齐声叫道:“少庄主!我等实在无力交纳苛捐杂税,请少庄主为我等做主!”说着,他们便一个个“扑嗵扑嗵”地向燕顺跪了下去。
燕顺大惊道:“有话好说,乡亲们快快请起!”
乡民们齐声道:“饥荒瘟疫刚过,今年收成又大受损失;县衙门却来人强收税费,而且比往年还收得重。我等实在没法再活下去了,没奈何,只好来请少庄主为我等作主。少庄主若是不答应,我等便不起来。”
燕顺爽快地答应道:“乡亲们全都起来吧,燕顺答应你们就是!”
忽听有人答腔道:“哟!燕大庄主好大的口气,真是财大气粗啊!这些刁民们抗税抗费不交,大庄主竟然大包大揽地答应替他们做主,难道大庄主打算替他们交纳不成?”原来,这答腔的正是县衙里下乡来催缴税费的两个公差。他二人听说乡民们都到燕家庄找燕顺来了,也便赶了过来。
燕顺见了二差役,笑道:“啊,原来是二位差大哥。燕顺哪敢大包大揽?你看,乡亲们也怪可怜的,所以便答应他们向二位求求情,赦免了他们今年的税费吧。”
二差役也笑道:“嘿嘿!吃了灯草,说得轻巧!大庄主敢莫是嫌我们吃饭的家伙长得太结实了,想替我们搬搬家么?”
燕顺仍然笑道:“二位说笑了。有话好说,请进庄里吃茶。”
二差役一听有门道,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庄门,傲慢地说:“大庄主,前面领路吧!”
老管家一见,便上前引路。燕顺和王英也陪着二差役,来到前厅坐下。老管家又唤人端茶,先筛给二差役,再筛给燕顺和王英。燕顺端起茶碗,向二差役道:“二位请!”
二差役也道:“大庄主请!”
大家在客套中用过茶后,燕顺道:“二位差大哥,本方今年接连大闹饥荒和瘟疫,灾情特别严重。因此,乡民们连生计都难以维持,实在无力交纳税费。故还请二位积积德,救救苦,回转县衙后,向太爷替乡民们求求情,免了他们今年的税费吧。”
二差役道:“灾情我们虽然早就知道,可大庄主仅仅一句轻巧话,叫我们两个这样空手回去,又如何向太爷交差?”说时,他二人还将两双手伸出来摇晃着、比划着。
燕顺心中自然明白,笑道:“二位行行好吧,就当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又目视老管家道:“老人家,给二位差大哥看茶!”
老管家会意,立刻进内封了两个包封出来,上前交与燕顺。燕顺便将两个包封分别塞给二差役,说:“请二位多多担待,回去多说几句好话。这里是一点小意思,给二位回去买杯茶喝,也好润润喉舌。”
二差役得了包封,先是笑眯眯的;可掂了掂之后,立刻把脸垮了下来。因为他们估计,各得封银不过十五两,故心中暗暗道:“富甲一方的燕家庄,打理这样的大事情,就这样区区一个小包封?你这是打发叫化子呢!”因此,他二人发作道:“燕大庄主,我们两个人微言轻,恐怕误了你的大事,岂敢收授这样的重礼?”
燕顺一听,心中好不自在,暗暗骂道:“趁火打劫呢!”可为了乡民大计,他不得不佯装笑脸,说道:“灾年荒月的,未免手头儿紧了些,二位休要见笑,请愿谅一些儿吧。”回头又目视老管家道:“老人家,请再给二位看茶。”
二差役暗自洋洋得意道:“谁叫你爱管这样的大闲事?怕你燕顺不出血呢!”当再次接过包封掂了掂,估计各自不过再得十五两时,二人勃然发作道:“燕庄主,你当我二人是贪赃枉法之徒么?反复以这样的重礼相贿赂,想把我们往监牢里送?”
燕顺早已按耐不住,也勃然大怒道:“好不识抬举!不过二差役罢了,何故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如此灾年荒月的,黎民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一个个端的是有倒悬之苦,累卵之危。你二人为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无有丝毫怜悯之心,无有丝毫同情之德?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如何还能伸得手出,狠得心要?良心何在,人性何在?”
二差役毫无愧意,仍然讥言讽语道:“哼,我们不过奉命照章办事罢了,哪里顾及得许多?我们可不像燕大庄主,财大气粗,把手向上托一托,太阳都落不下去呢!说不定,大庄主善心一发,良心一抖,就替这一方刁民把税费银两全都交了!”
燕顺一听,把一股无名烈火从脚底涌泉穴,直窜上头顶百会中,“蹭”地一下站起来,把手一抡,将那桌子一拍,只听“嘭”的一声,“哗啦”一响,桌子垮了,连同茶碗一起,“叮叮咣咣”地塌倒在地上。
二差役吃了一惊,心里发虚,站起来道:“你要怎么样?”
燕顺指着二差役喝道:“你两个狗头,休要在这里作威作福!有什么了不起的?今年这一方乡民的税费银两,燕顺就替他们交了!但你们两个下得乡来,强取豪索,穷凶极恶!封你们每人三十两包封还嫌少,如今可是一个也没有了,看你们把燕顺怎么样!”转面又对王英道:“兄弟,替为兄把包封拿回来,明日拿了去喂狗!”
二差役早已惊魂不定,任凭王英把包封收了回去。
这时,老管家走过来,在燕顺耳边低低地说:“少庄主,你可要慎重从事啊!若要替乡民们全交税费,只怕将剩下的这分家当,再折变一半,还不够交的呢!”
燕顺道:“一半就一半!就是全折变了这个燕家庄,我也在所不惜!可我咽不下这口恶气!我宁愿做个败家子,也不巴结那伙龌龊人!”又对王英道:“兄弟,替为兄把这两个狗头,远远地遣出庄去!”
王英对这两个差役早已看不顺眼,等燕顺话未落音,他便立刻道:“两位上差大人,请吧!”
二差役早已惶惶不安,坐不住了,听得一声“请”,慌忙站起来,战战竞竞地就走。忽听燕顺喝道:“站住!”他二人立刻站住了,把两双腿颤抖得像筛糠似的。
只听燕顺又道:“你两个狗头听着!这一带乡民的税费银两,燕某自会亲往县衙,向太爷交割清楚,用不着你两个在这一方催缴!我若见了你两个还在这一方狐假虎威,定要打断你们的狗腿!”
二差役像鸡啄米似地点头道:“不敢,不敢!小人们这就马上走!”
燕顺怒喝道:“滚!”
二差役灰溜溜地出了前厅门,又一溜烟似地跑出庄去了。王英冲着他二人的脊背,“呸”了一口道:“远些滚!”
前厅里,燕顺对老管家道:“老人家,烦你去庄前说与乡亲们知道,他们的催命钱,我全替他们交,叫他们放心地回去吧。”
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