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结婚？也不谈恋爱？
武彧一定难得地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武彧可以说是一个拥有强烈分享欲的人，如果她认定你是她的好朋友，她事无巨细全都想要和你分享，甚至抖音刷到的视频都会艾特你。
却唯有一件事。
她从不提不结婚的原因。
庞雨念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没有见过社会上的大风大浪，没有独自面对长辈的能力，没有让她学做菜，没有让她做家务，甚至消炎该吃头孢还是阿莫西林都不知道。
武彧向来性子冷一些，庞雨念想着尽可能保护她吧。毕竟有些东西婚后会做到烦的，所以没必要现在就让武彧接触。
其实，武彧很早之前就恐婚。她怕自己将来会过的和母亲一样。
她真正意义上参与到父母打架是她成年之后的事情了。
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那天她化了美美的妆，妆容服帖，腮红打的恰到好处。
一家三口去大姨家吃饭，席间提起了哥哥的婚礼。
大姨一家都说没见到我们一家。
武峰只说：“那天去晚了，就在另一边坐的。”
武彧陪小孩玩，就听见武峰喝多了在给别人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哎，想我没啊？”
电话那头答：“你喝大了？”
“嗯，跟我连襟一起喝了点。等我找你喝酒啊？”
“明天吗？来吧。”
“行，明天给你过母亲节。”
武彧听不下去了，走过去看他醉的迷离的眼睛，问道：“你给谁过母亲节？”
武峰醉得说话都不利索：“老卫他老婆！嗯…我干妈！”
姨夫在旁边，武彧实在不想驳斥他，笑起来故作开玩笑地说道：“哦，我妈也得过母亲节，你记得给我妈也安排安排。”
说完就走了。
武彧隐隐约约听到姨夫问武峰：“你知不知道孩子问你那话啥意思？意思让你给庞雨念过节，还喝！”
武峰怎么回答的，武彧就没听见了。
回家的时候，武峰换了衣服躺在床上，就一副大爷样，明明有话要说就不点明。
最后在庞雨念和武彧的刺激下，终于抱怨出来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武彧哥哥庞青云结婚那天，没有把他和华处摆在好位置，让他很没有面子。
武彧想了想，确实。庞青云毕业的时候，地铁去他们学校招人，按理是不招他们专业的学生。是武峰托了华处的关系才能进的，且不说武峰，华处可以说是他必须要感激的人，结婚酒席他们的桌怎么可以就安排在楼梯口的角落呢？
华处一家是一大早出发，开了两个小时的车程，千里迢迢就为了来看看青云结婚，按礼仪，不说请上座，怎么也该是个前排吧？
再说武峰，庞雨念是庞青云的亲姑姑，属于直系亲属，除此之外，青云精神头十足，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武峰很是喜欢青云，很多处理人际关系的道理，青云都是从武峰那里学来的。可以说，青云的每一步，都离不开武峰的指点。
想到这，武彧不得不承认，武峰对青云的教育远超过对武彧的。
可婚礼现场，华处一家和武峰一家都坐在楼梯口的位置。
武峰没有面子是首要，其次是武峰的那一圈连襟喝酒没喝痛快。
庞雨念是典型的巨蟹座，死活不认错，嗓门高了几度：“那农村结婚，本来就乱糟糟的，怎么可能安排好？”
“结婚本来就不可能完美，忙忙叨叨的肯定有遗憾。”
就是不承认庞青云安排不周。
武峰本就是个话少的，抱怨完之后也就回床上躺着了。
剩下武彧开导庞雨念，该怎么点庞青云。
另一边，听见武峰打起了语音电话。声音是个女人，一听就是卫家韦的妻子。
“哎，干嘛呢？”
“在家。”
庞雨念装作没听见继续和武彧讲话，武彧问道：“我爸那些破事，你现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庞雨念没明白。
武彧继续说道：“这不就是有钱人家的正室妻子只拿钱，不管男人外面的莺莺燕燕么？再说，我爸还没钱。”
庞雨念笑了：“小姐身子丫鬟命，能怎么办？不爱和他讲话。”
“认个干妈就可以天天打电话了？”武彧觉得这个理论太超前了理解不了：“那妈妈，你也认个干爹，到时候也一起喝酒啊！”
“你瞎说什么！”武峰说话还不太利索：“你知不知道老卫是谁，我和他老婆还能怎么样么？别有病啊！”
“你有没有给你自己妈过过母亲节？还给老卫老婆过。”庞雨念不想看他，从卧室走出来坐在沙发上。
武峰没说话，庞雨念也开始刷抖音。
武彧以为这件事结束了。
没几分钟，武峰突然喊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说给她过母亲节了？”
武彧：“怎么？姨夫都听见了，我污蔑你呗？”
武峰突然特别愤怒：“你过来！我给他电话，你过来听。”
庞雨念冷冷道：“别丢人了。”
武峰嗓门更大了：“你过来！”
见庞雨念没动，武峰从床上起来，大步走到客厅，揪着庞雨念的衣领喊道：“我让你过来，你听没听见！你听不见是不是！来，现在给小孙打电话来，我有没有说给老卫老婆过母亲节了！”
庞雨念一把将武峰推倒在沙发上，问道：“你耍什么酒疯！赶紧睡觉去！”
武峰一边找孙超电话，一边吼道：“你给我坐那听！”
武彧吓得也从床上走到了门口。
武峰吼道：“武彧你给我回去！没你的事！”
武彧见母亲没吃亏，也冷静了下来：“是我听见的你说给人家过母亲节，有事你找我。”
庞雨念怕武彧害怕，想过去安慰一下，刚走一步，武峰蹭地一下站起来，揪着庞雨念的衣领就吼道：“你就给我坐着，能不能听懂？”
庞雨念好不容易挣脱了，一边恨不得把武峰好好治一治，一边又怕把武峰摔摔坏了没法开车，只好就把武峰往沙发上推。
武峰摔坐在沙发上，又打了几个电话，孙超都没有接。
怕武峰那嗓门再吵，庞雨念小心翼翼地晃到武彧身边，告诉她不要说话。
武彧突然就红了眼睛。这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错了。
她不该参与父母之间的事，父母之间的相互模式是几十年的相处摸索出来的，什么时候该夸父亲，什么时候适合和父亲说话，父亲的言外之意是什么，什么时候和父亲要零花钱最容易，母亲都了如指掌。
母亲不是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是没闹过，她用几十年的时间想明白，为了不给自己添堵，就对武峰外面的破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天的事，是武彧上头了。母亲这才说了几句。如今到了无法收场的局面，武彧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她从头到尾只是不想母亲受委屈，却偏偏让母亲受了更大的委屈。
电话依旧没有接通，武峰又打给了老卫的老婆。
“我下午和你说什么了？”
“你说明天要来俺家喝酒啊，说还有四个人。”
“还说什么了？”
“再没什么了啊，你喝多了啊？”
武峰就把电话挂了，揪着庞雨年的衣领和脖子就把人往门口拽：“我今天不教育教育你啊！走！咱俩出去谈谈！”
两个人拉拉扯扯打了起来。
武彧真切地意识到问题大了。
武峰喝了酒，平衡感不好，力气也不大，发现自己治不了庞雨念，火气更大了，嗓音大到楼上楼下听得清清楚楚：“你给我过来！来！咱俩去跨海大桥好好谈一谈来！你看我打不打你！草你妈，一天天就在那瞎说！”
庞雨念好不容易把人推开，捂着心脏吼道：“我告诉你！我心脏不好！你别跟我撕扯！”
武峰看拉不动庞雨念，准备一股作气，走到大门口先把防盗门打开，嘴上念念叨叨：“草你妈！你给我滚出去冷静冷静！”
庞雨念心脏不舒服，拉着武彧躲到了武彧的房间，准备锁门。
武彧：“我这屋门不太好使。”
庞雨念试了一下，仓皇地笑了一下：“你这屋门也不好使啊？”
武彧的印象很深，时隔多年，她分明记得庞雨念仓皇又无奈地笑了一下，像是被气笑了。
庞雨念又跑卧室躲着，用身体压着门。
武彧看着愤怒得没有理智的武峰，哭得泣不成声：“你能不能别闹了！”
武峰对着武彧吼道：“你别参与！跟你没关系！你给我进屋！”说完就拽着武彧，想把武彧推进她自己的卧室。
那场面，像极了小时候，武峰和庞雨念吵架总是把武彧送到隔壁家，以为这样武彧就不会吓哭，就不知道父母吵架。
武彧挣脱开，说道：“我不用你管！你俩吵架怎么可能和我无关！”
看着武峰怒不可遏地踹门，想象着母亲靠着门的样子。
从来都不谙世事，被保护得很好的武彧拿出了手机，按下了那个最简单的号码。
110
温柔的播报声丝毫不能缓解武彧的情绪，武彧喊道：“我告诉你！你别闹了！我报警了”
武峰完全失去了理智。
“你报！你报！”武峰的动作根本不停，继续揣着门：“草你妈！你给我滚出来！”
武彧根本没想过这些画面成为了未来困扰自己很多年的噩梦。
武峰停下了动作，在客厅厨房转圈，看拿什么东西能把门砸开。
武彧低头发现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接通了，可又不知道该和警察说什么，能和警察说什么，只好挂了报警电话。
武彧一把抱住了武峰。
“爸！你别闹了行不行！”
“我告诉你武彧，这事和你没关系！”武峰见自己挣脱不开，嘴上还是骂骂咧咧，满嘴脏话。
突然有人敲门。
楼上家的叔叔来敲门，见武彧哭哭啼啼的，将武峰推着进了厨房。
“你闹什么！孩子在这呢！”
他可能不知道那天他一身清爽的运动装出现在家门口，宛如神祇。
手机突然的震动发现是110回拨了回来，武彧抹了把眼泪，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这里是派出所，请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
武彧从来没想过派出所还会回拨回来确认你的安慰。
要是真有什么事，她可能早就凉透了。
她竟然暗暗在想，要不要学个散打？
庞雨念这回从屋里走了出来，强撑着笑。
那天究竟是怎么收场的，武彧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后来母亲和她谈了很久。
“我给楼上阿姨打的电话，说你和你爸吵吵起来了，让她老公下来看看。我没说是我俩吵，我嫌丢人。”
“你报警了？”庞雨念觉得新鲜，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武彧拿出手机记录给她看。
庞雨念转念一想：“你说是咱家了吗？”
“没说，什么都没说。”
“嗯，那就行。所里警察不少都认识你爸和我。”
武彧毫无在意地耸耸肩，晃着腿。
“认识就认识呗。他都不怕丢人，你怕什么？”
庞雨念无奈，也想不通。武峰发起疯的时候，怎么什么都不顾。
后来好像聊了很多。
说武峰只许自己玩的花花，她但凡晚回来一会都不行。说武峰记仇，很多事都憋着。
说了很多。武彧都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父母卧室的木质空心门上有一道裂痕，像木头被掰折那种带着参差不齐的齿，成为了武彧这么多年的禁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