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嗓子，立时压住了厅堂里软软的私语，云蕴星觉得所有人都看向自己这边。她暗暗吸了口气，也不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微微低头，款款往前。
走到大几前，她盈盈一福：“云蕴星见过太妃娘娘。”
一个苍老的声音淡淡道：“抬起头来。”
云蕴星这才抬眼看去，几后的榻上歪着个衣着枣红色福寿纹暗花绸缎的白发老太太，大约就是老太妃了。榻右侧端端坐跪的中年妇女身着正红色撒银红牡丹花丝缎，云髻高挽，正中是孔雀翩舞金钗，料来是宁王正妃。
老太妃的目光冷冷扫过云蕴星，道：“果然是个美人儿。”
宁王妃看上去倒是比老太妃和蔼，她温和一笑：“母妃的眼光自然是没错的。”
“我原以为云妹妹就是个出类拔萃的，现在看来，她家这妹子可胜过她了。”一个声音娇笑道。
老太妃失去和她说话的兴趣，倒是宁王妃吩咐道：“带云家二娘就座吧。”
云蕴星被带到了云蕴月身边坐下。云蕴月坐在第二排的第三个位置，刚才娇笑的女子就坐在云蕴月的右侧，身着月白绣裙，有意无意地总往这边看。云蕴月左侧是一个身着玫红罩衫，体态丰腴，肤若凝脂的女子，只低头剥那金黄的荔枝。
“吃吧，你以前喜欢这个。”云蕴月见她坐下，让轻罗将自己几上的一个碧绿的琉璃碗放到了她的几上。正是那剥了壳的荔枝。莹白的果肉趁着绿色的琉璃，更显得晶莹诱人。
看到那紫衣丫鬟上前用棉巾为云蕴月净手，蕴月心中微动。
“你自剥的？”她问。
云蕴月柔柔地白了她一眼：“你从来不吃别人剥的，除了我。”
轻罗为蕴星净了手，及时递上银质的调羹。云蕴星也不客气，吃了一颗，酸甜适宜，入口生津。
云蕴星连吃了五颗，就听到蕴月轻声道：“荔枝虽美，多吃不宜。”她便放下调羹，喝了口水，道：“姐姐说得有理，此物最易上火。”“姐姐”二字一出口，她不觉看了看蕴月，发现后者并没注意到她的改口。
蕴月举箸挑了蜜汁莲藕吃了，正欲仰头说话，眼睛看到阁门又住了。蕴星抬眼用余光扫了扫阁门，见门帘高卷，进来一溜儿少年。
听得太妃笑道：“你们这帮猴子，怎么现在才来。”
一眼看去，走在最前的少年最年长，后面的一个比一个年少，最小的那个不过三四岁的模样，粉团团的，走起路来格外逗人。
少年领着四个弟弟，走到太妃和王妃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齐声道：“祖母好，母亲好。”
太妃露出慈祥的笑容，招手道：“小七，到祖母这儿来。”
粉团团的童子似乎习惯了祖母对自己的宠溺，大摇大摆地跑到了祖母的身边，扭股儿糖似的撒娇。
太妃一边享受着孙子的亲近，一边道：“今日本是家宴，你们也不用拘束了，就不去你们父王那里了，就在祖母这里吧。”
太妃旁边的丫鬟婆子听得此言，立即在太妃的几旁布好餐几。
少年们谢过太妃各自落座。
有了几个少年，原本淡淡的太妃精神也好了，不时地问问这个读书的情况，再问问那个为何被先生处罚。几个离太妃近的女子自是不断凑趣，比之前，气氛倒是热烈了许多。
云蕴星猜想这几个少年当是那宁王的子嗣吧，看来这架势，他的女人也不会少。她不由自主瞟了蕴月一眼，蕴月却是淡淡的，不慌不忙地吃着东西。
听轻罗说云家也是北苏世家，就算父亲身死，云蕴月也不应当……侧妃终究也是妾。云蕴星想着刚才的情景，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姐姐，我为何会失忆呢？”蕴星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
蕴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却不知。”
她见蕴星不信地扬起了秀眉，补充道：“是一个故人找到你。找到你的时候你昏迷不醒，他才送到我这里。”
“故人？”
“是你水痕哥哥。你还记得吗？”蕴月露出戏谑的笑容。
蕴星咀嚼着“水痕”两字，良久摇头道：“不记得。”
云蕴月低笑，似是未信。
蕴月也不解释，继续想着心事，忽见一队青衣丫鬟走到西面，推开了一扇扇门。另一侧的厅堂和这边立时连成一片。蕴星这才领悟到这水阁是整体设计，在中心处以可滑动门隔开。刚才见两排餐几都面西而坐，她心中略微有些奇怪，如今果见对面西侧的人都面向东侧，全是男宾。南面的主位上是一个中年男子，身着紫袍，云蕴星的角度只能看清他修剪得体的美髯，大约是宁王李子奇。
宁王看起来兴致颇高，只见他举杯而起，走到太妃身边，道：“母亲，孩儿给你上寿了。”说罢一饮而尽。
宁王妃立即起身，亲自为太妃斟酒，太妃颦眉：“王儿明知道母亲不善饮酒。”
宁王呵呵一笑，正待说话。西侧门忽然走入一个戎装少年，扬声道：“父王，孩儿愿代祖母尽饮此酒。”
太妃一脸欣喜：“是绰儿回来了么？”
宁王点头道：“今日母亲寿辰，君绰无论如何都当来上寿的。”
太妃连连道：“快来，快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蕴星心道，这少年看来是备受祖母喜爱的，刚才那几个少年也比不上。
李君绰来到祖母身边，接过太妃的酒杯一饮而尽。方道：“祖母，君绰戎装在身，一会儿再给您磕头。”
太妃笑道：“快去换衣服吧。”
李君绰径自去了。王妃方道：“王爷，雪妹妹排练了一个舞蹈要献给母亲……”
宁王哈哈一笑：“让她们上来吧。”又对太妃道：“母亲，咱们先看看歌舞如何？”
太妃笑道：“看来你们早等不及了，那就开始吧。”
青衣侍婢们奔赴水阁四周，卷起一重重纱幔，打开一扇扇窗棂，立时，云蕴星只觉得荷风微动，凉意来袭，立时清爽了许多。原来这水阁全是活动设计，外围窗棂打开后，只余齐腰的雕栏，雕栏外正是绕阁的围廊。西侧外依稀可见回廊通往远处的陆地。女眷这边是茫茫荷塘，黑夜中竟不见尽头。
忽见荷塘内忽然亮起一片灯光，接着悠悠的乐曲响起，伴着荷香而来。原来距此水阁不远处尚有一个水阁，乐队就摆在那边，这样隔着水听，别有一番风味。
少顷齐奏止歇，继而如银瓶乍破，一缕笛音高亢而起，曲曲绕绕，直入云霄，伴随着笛音，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歌声把笛声抛到后面，随着一个船影一起越来越近。
云蕴星这才看清是一个竹筏，两个绿衣少女用竹篙点水而来，竹筏端头站着一个粉衣丽人，光影中容颜模糊，但歌声娇甜，让人心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