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少天的早晨，窗外已是一片亮色，微风轻抚，滑过床前帷帐，缓缓吹过林知忆的脸颊。
林知忆满头大汗，被这风一吹只觉得舒服异常，仿佛全身都放松了般，过了好片刻，才慢慢睁开眼睛。
她的大脑并不清醒，或是太久没有看见光了，觉得异常刺眼，迷蒙着双眼，向四周望去。
四周熟悉的摆设，熟悉的布景，这正是她生活的宫殿。
她有些欣喜，原来那些都是梦啊……可，那些痛都是那么真实啊。
床榻边站着一个医官正在不停地擦自己脸上的汗，也是他第一个发现林知忆醒过来的人。
“娘娘醒了？”先是不确定，再看到她的眼慢慢睁开时，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抱住了她。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我们的命保住了，我们的命保住了！”
宫殿里一片嘘哗，像见了活神仙般，个个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随着意识的慢慢回拢，林知忆才猛然意识到，林家，爹娘……
原来……不是梦！
她咬着牙，忍着全身的酸软上爬了起来。
这才发现，殿中跪满了医官。却不见那个熟悉又憎恨的影子。
一直侯在一旁的源儿，见自己祈祷了三天三夜的主子终于醒了，赶紧过来扶她。
激动地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用一脸的泪水来表达对她醒来的喜悦。
铭儿将置在一旁的药也一并端了过来，林知忆接过药碗，摸着手中这温热的温度，眼中的恨意慢慢变深。
“娘娘！是什么地方不舒服了吗？”
铭儿看她一直盯着那碗药不喝，以为是她哪里不舒服了。
“我爹娘呢？我林家人呢？”
她猛然对上铭儿的眼，问道。
铭儿不语，站在那一动不动。
林知忆看着殿里的人，平静地问着他们。
“我爹娘呢？我林家人呢？”
底下无一人吱声，全低下头，那头都快帖在地面上了。
“砰！”
林知忆将那碗温的药和着碗，一并砸到站在她身边的医官身上。
药渍撒在他身上，他却没有说一句，赶紧同那些医官一样，跪下，低着头，一语不发。
“李医官，你说啊！是不是说不出口啊，是不是也想告诉我，我们权利滔天的林家被诛九族了，下令的人还是与自己同床共枕四年的丈夫！那个辉煌的将军府在一夜之间都化为乌有了！”扫过底下的人，一边指着那些胆小怕事的人，一边吼，“是不是，你们都想这么说！是不是？”
那些人赶紧连连摇头，强加辩解:“娘娘，尔等都没有那想法啊。就算你再给尔等几个脑袋，也都不会生出那大逆不道的想法啊，还请娘娘明鉴！娘娘，您才刚刚醒来，还请您保重身子啊。”
“望娘娘保重身子。”
那个医官说完后，其他医官都附和着他，重复说了几十次。
林知忆不愿再看到他们，让源儿把他们赶了出去。还吩咐她把门关上，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她这样的处境，谁又会来呢。
“你要饿死自己吗？”
她快盼疯了，才终于把他给盼来了。
“你若真想死，你大可以死在外面，不要死在这里，晦气的很。”
慕奕宸在黑暗中凭着自己的直觉，来到她身边。
声音渐渐靠近，在觉得身后有人的时候，林知忆猛的起身，在黑暗中一道闪光一闪而过。
继而，手中有一股热流流下。
她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没一会儿，那股热流大了起来。
他没有躲，更没有大喊。
从她被救醒后，就再也没睡过，所以在她以为自己是用尽全力刺下去的，可对他却没有任何大碍。
林知忆还不满足，拔出，再刺进去。
“你还要继续？”
手被他牢牢抓紧，怎么也动不了。加上她有两日未曾进食，被他这样弄着，她早就吃不消了。
在松开她时，她也顺着那股力量倒在地上。
慕奕宸感到她倒下，忙扶起。
“你的命可是我花了很大功夫才救回来的，你能不能珍惜一下？”
抱着林知忆，比以前轻了不少，心中一阵懊恼。
屋里没点烛，也看不到她那原本就小的脸，被她折腾这么久了，到底瘦了多少。
“我是罪臣之女，林知忆。”
慕奕宸停下正要往塌走的脚步，侧头看着。
林知忆紧闭着眼，不愿看到这个连做梦都想杀掉的人。
“你没有罪。”
林知忆笑了，笑声响彻整个宫殿。
“我没罪？呵！那你告诉我，我兄嫂肚子里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怎么有罪了？嗯？”
从他怀里挣扎下来，一时站着，让她头有些旋，差点又摔倒。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林家要被诛九族，为什么？为什么林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在一夜间全死了，而我，身为林家的后人，为什么还在这好好地活着？为什么？”
慕奕宸就那样看着她，不发一语。
看到他这般，林知忆都快疯掉了！
她不喜欢他沉默，他就是要沉默，她不喜欢他去醉香楼，他就是要去醉香楼。只要是她不喜欢的，就都是他喜欢的。
林知忆早就积累的火气在这一刻爆发了，她喘着粗气，看了一眼还在那儿站着不动的慕奕宸，扑通跪下，仰望屋顶，泪水泛滥成灾，一直模糊着她的视线。
“苍天啊，你为何要如此对我林家，林家的后代都是南征北战，使天下安定，救无数百姓免于战乱疾苦，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林家！”
她双眼冲血地看着慕奕宸，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他，“像他这种杀贤良，排异己，残手足的昏君，怎就还能活在这个世上安心地接受百姓和文武百官的跪拜！而使赟朝安定下来的林家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为何没有人出来替林家主持公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林家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为什么？”
她喊得脑袋昏沉沉的，全身乏力，只能收回指着他的手放到地上来支撑她快被透支完了的体力，尽管有些头晕眼花，但她还是在继续谩骂狼心狗肺的慕奕宸。
“你根本没有资格当皇帝，要不是我林家帮你，你以为你能坐上这个位置吗？我林氏一族，一生都在为赟朝尽心尽力，尽会落得如此下场！苍天有眼，你一定会自食恶果的！你不会有一个子嗣，你爱的人会死得很残！”
“住口！”
“我诅咒她，我诅咒她永世不得超生！永远活在地狱里，永不得见天日！
“住口！我让你住口！”慕奕宸的手往桌上一扫，殿里发出“叮嘡”一片巨响。
林知忆一点儿也不害怕，继续激怒他，“怎么了？这就心疼了？我告诉你，只要我林知忆还活着，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一定！我一定会让她为我林氏一族付出代价，我要把我所承受的痛都给她，让你也来体会体会这种撕心裂肺的痛！
慕奕宸，我林知忆杀不了你，但我可以用别人来杀你，我要慢慢地看着你，看着你痛不欲生地活着！”
“好啊……我等着！”
林知忆刚说完，慕奕宸就接话了，在黑暗里，林知忆没有看到他面上的青筋暴起，手掌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都快爆裂开了。
他在极力地控制自己，使自己不动她，他怕自己动了她之后会后悔。
半躺在地上的林知忆听后觉得好笑，对他的嘲笑一点儿也没有要隐盖的意思。
仰着头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在那儿狂笑，笑得眼泪再也流不出来，眼眶干涉，她才停下。
缓缓闭上眼睛，身体还在不断地抽泣。
她不愿在他面前大哭，所以她只能大声地笑着来流泪，这样她觉得不会让自己在他面前那么难堪。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就不喜欢在他面前哭了，也不希望慕奕宸能为她擦掉眼泪了。
“为了家族的安危，舍弃了慕璟铄，我后悔了。”
后悔嫁给他，还深深地爱上他，让他有资本来伤她，伤地体无完肤！
此时，她心上就像有千只蚂蚁在啃咬着，越来越疼，越来越疼，最后喘不过气。
她多想眼前一黑，什么知觉都没有了，就这样离开，安安静静地离开。
“咚！”
慕奕宸徒然松开握紧的拳，一个东西从他手中滑落，任凭手中的液体顺着指节流下。
为了能让自己平静，他只能让痛来麻木自己想上前去掐死她的冲动。
定定地站在那儿，背着月光，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眼中的痛苦。
林知忆是用狂笑来隐盖自己的哭，他是用折磨自己的肉体来让自己冷静。
林知忆的狂笑像一道魔咒，一直催促着他上去。
慕奕宸向她走进，弯腰去拉她，“说累了，喝杯茶休息下吧。”
林知忆躲开他来拉自己的手，一脸的憎恶，虽然殿里的光不亮，但她眼里闪亮的憎恨让慕奕宸怎么也忽视不了。
“我不想与一个杀人如麻的人共处一室！”
林知忆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连连后退，仿佛他身上就有令她作呕的血腥味。
慕奕宸看着她，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过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我就算杀了全天下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我也不会杀你的。”
林知忆摇头，不太相信他说的话。
“你说的话，有一句是真的。你爱天下！这是你说过最真实的话。”
慕奕宸鼻子一酸，眼眶迅速泛红，胸膛起伏不定，努力把泪水憋回去，声音沙哑道：“快起来，地上凉。”
见抱着一团靠在墙上的人儿，眼里心疼不已，走过去，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起。
“别碰我，我不喜欢你碰我！”
慕奕宸铁板着脸，加重手上的力道，虽然她疼地脸变了形，但还是没有安静下来。
相反地还越做越激烈，差点从他怀里摔下来，慕奕怕她摔着，只能放她下来。
林知忆咬牙切齿痛恨地看着慕奕宸良久，突然走到他面前，声音有些暧昧，手在他胸前有意无意地画着圈圈:“唢呐一生听两回，一回是红衣翩翩，与子携老；一回是，白衣当头，与世隔绝。你是不是两回都要看，你才满意啊？”
林知忆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胸起伏不定，感到他的手要覆上自己的手后，很自然地避开，退后两步。
“若这是你的愿望，我会尽快满足你的。”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胡乱地擦一下后，仍它在自己脸上泛滥地流淌。
“林知忆，林知忆！”慕奕宸上前，把她紧紧地摁在胸前，“睡一觉，我们睡一觉。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觉，你就不会这么累了。”
每当她想说话的时候，他就紧紧地将她摁住，不让她再继续说。
他怕，他真的很怕她再这样下去会疯掉。
待她在他怀里平静下来后，他才开口:“你不是想杀我吗，那你就强大起来，到时候，我把刀递给你，好不好？”
眼神一深，把她搂得更紧了。
“若你死了，我会让你那三个忠心耿耿的仆人，给你陪葬。林知忆，你不要怀疑我，我是说到做到的。”
那魁梧的身躯里，晕倒了一个几日未曾进食，未曾歇下的人。
他没有发现，此刻，他的身体抖得有多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