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正式演出那天,公社礼堂黑压压坐满了人,礼堂外边也挤满了人。张怀军站在门口维持秩序,但他的眼和心都在台上。他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穿着画报上的漂亮裙子,梳着画报上的美人发型,化了妆的脸在灯光下越发美丽动人。她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像燕语呢喃,让人听了心像被熨斗熨过一样服帖,又像春天里的一场雨落在树上那么清爽。她轻盈的从后台走到前台,又从前台走下后台。他追随者她的倩影,耳朵里听不到别人的声音,眼睛里看不到别人的影像,他的眼睛里只有她,他的仙女,他的未来的老婆。他看着她的美在今夜,在万千人之中尽情绽放,他很自豪,他很骄傲,他又很担心。因为,她身旁那个高挑清秀的小伙子也太能说了。他老是看着她笑,看着她说话,看着她走路。
“嘿!小子,你得小心点了。”所长走过来,碰了碰张怀军的肩,“我都这么帮你了,你还追不到我们所的这朵花,可就是自己没本事啦。”
张怀军的心忽的暗下来。这是这么一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对手的步步紧逼。之前是自己大意了,这个曾冲也够狡猾的,借着主持晚会的机会竟然想跟老子抢人!
他的脑子在高速运转,他必须不择手段的先声明自己对樱子的自主权。可是,樱子从来就不答应跟他单独出去,周末他邀请樱子一起去县城影子也不理他,请樱子吃饭也不去,甚至看到他来了所里,樱子就关房间门,连所长敲门樱子都不开。樱子是正眼都没有瞧过他的,怎么可能向众人宣告樱子是自己的女朋友呢?
樱子和曾冲享受着晚会带给他们的高光时刻,也享受着他们的“二人世界”,他们觉得对方跟自己是那么的心意相通志趣相投,尤其是他们两合作朗诵“知青诗魂”食指的《相信未来》时,简直是沉浸在其中忘记有观众了: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
摇曳着曙光那枝温暖漂亮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
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
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她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们对于我们腐烂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怅、失败的苦痛
是寄予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讽
我坚信人们对于我们的脊骨
那无数次的探索、迷途、失败和成功
一定会给予热情、客观、公正的评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定
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
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张怀军并不能完全听懂这首诗的意思,但“相信未来”四个字如此铿锵有力直白通俗,他是听清楚了的,而且他听得清清楚楚,似乎这两个人用这种方式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他宣言他们的美好未来,他们相互凝视的眼神熠熠生辉,照亮了整个舞台,照得一向自信满满的张怀军的内心忽然黯淡下来。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自信。他那源自枪把子的自信像一个巨大的气球,在今晚的舞台上被“相信未来”四个字刺破,气球忽的瘪下去了,皱巴巴的,焉了吧唧的,没了看相。
张怀军实在站不住了,他按捺不住内心的烦躁,兀自走向了后台,他倚在后台门口,冷眼看着他们俩谈笑风生,也许是在打情骂俏。若是以前,他早冲过去,一把提溜起曾冲就开骂了吧?可是今晚,在他心中的女神最美的今晚,他竟然不敢造次。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跟樱子的差距那么大。樱子那么美,那么好,那么讨人喜欢,但是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樱子适不适合自己,强烈的占有欲压到了理智,今晚倒是让他清醒了一些。
如果就此放弃,那就太小看张怀军了。他从来不当逃兵,他只是在调整策略。
晚会结束,演员们谢幕。两位主持人也依依告别各自回自己的单位宿舍。
公社礼堂,其实那时候已经改公社为乡镇了,但人们习惯了叫“公社”,一时改不了口。礼堂里樱子的单位不过五十米远,但已然是深夜,张怀军不放心,跟他们俩拉开二十米的距离在后边紧紧地跟着。信用社很快就到了,他看到曾冲摆摆手,拿出钥匙开了门走进院子。这小子!竟然没有送樱子回单位!张怀军心里暗暗骂到。转念一想,他没送不正好自己送吗?想到这,他腰杆子又挺直了些:会念诗有什么了不起!会疼人,有能力保护人才了不起!
樱子见曾冲没主动提出送自己,一向矜持的她自然不会自己开口。看着前面几十米的夜路黑黢黢的,手里的电筒的灯光显得那么微弱,心里有些害怕。但是她知道张怀军在后面跟着,又大起了胆子。
张怀军看樱子房间的灯亮了,樱子站在窗前对他摆摆手,他笑了。开心的旋过身,竟然手舞足蹈起来。
他兴奋得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