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通灵定神一看，长舒一口气，还好是个会说话的。
他眉毛一挑：“深更半夜在这荒郊野岭拦路么？可我看你不像个劫匪。”
“这话应该我问你，”他开口，慢条斯理的样子，“你来这里做什么的？”
徐通灵看着他那和墨镜一般纹丝不动的面部表情，顿时嘴角抽抽。看来，碰到了个无聊的人？不会那么简单。徐通灵打量了他的模样，观察入微的通灵术悄然启动。
马上，脑海里陡然升起来警钟。
“这里面没人住，我也没打扰到你什么，除非闲的蛋疼，不然是路人的话谁莫名其妙就敢拦人……怎么，这工地还是你家开的？而且，你身上更奇怪的是……”徐通灵拔出藏起来的罗盘和一串铜钱，食指和中指竖起再并拢，“白发的小生在正常人里…可不多见，你是人是妖？”
那兜帽被风鼓动得犹如波浪，神秘人的墨镜之下，金光隐隐。
情况不对，来者绝非常人。
徐通灵的警惕心已然大盛，他忽地之间拉出背包，黄色道袍迎风招展。
“书！”徐通灵低喝，一本书自贴胸处出没，被狂风狠狠撩拨了好几十页，每一页都是半成的“符胚”，只需再添一笔便能激活。
“道士？”他笑了起来，“和我这么近的距离，你一张符也画不出来，放弃吧。”
徐通灵表情更加凝重了。
神秘青年似乎对道士的战斗方式了如指掌，道士如果是面对机动性强的敌人，他说的一字不差。因为画好的符都是符胚，不能做成“完符”，完符是有保质期的，锁住的符力会随时间衰弱，因此道士应战，不是无脑甩符，而是边画边甩。
徐通灵收起符书，从背包里掏出那杆长长的布匹包裹，他脱手撒开布匹。
“如果我有这个呢？”
霎时间，桃木香缭绕于这此间的阴风中，桃木天生克邪，其色香，久久不散于阴风。
“没有道士不会近身剑术。”徐通灵意气风发，寒来暑往，早已经不知道有多长的时间没有和他的宝贝桃木长刀并肩了。
“徐通灵。”
那双黄金瞳孔渐渐熄灭，神秘青年突然直呼了徐通灵的名字。
徐通灵顿时瞠目结舌。
“你是隆懿大师的高徒，明明已经两年三个月零七天没有从事驱魔活动了，怎么突然选择今天出山？”他直直看着徐通灵。
而徐通灵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阿嚏！！”一阵阴风拂过，徐通灵冷得直哆嗦，终于是拯救了这段尴尬。
“你糊弄不我们了，说吧。”他靠在了门板上，继续直视徐通灵。
“这个……那个……”徐通灵急得语无伦次。
嗷啊啊啊！！！
空旷的工地，那扇大门后，忽然响起一声凄厉悠长的嚎叫，收音时低沉沙哑。
是食尸鬼的嚎叫。徐通灵冒出了冷汗，看来猜想并不全错，这件事不该乐观，这片中途戛然的工地，发生了“森罗之灾”！
“森罗”以上的事故只归驱魔联盟管，徐通灵早已经失去联盟的编制，这件事绝不能参与，甚至名声也不能显露！
神秘青年此时起身握住衣领，盯着徐通灵的空隙里悄悄对着衣领低语，而徐通灵看见了那兜帽衫领上的微麦克风。
这证明，神秘人代表着那一群在门后警惕着的在职驱魔者们。
“对不起！我走了！”徐通灵拿起背包，支起道袍，拧着桃木刀怼向那人的鼻尖，“我师父可是隆懿，你小子管住口嗷，我警告你，不然我师父可不放过你。”
语毕，徐通灵扭头狂奔。
恰在这时，徐通灵的胸口一阵火燎，生生扯住了徐通灵刚跨出的步子，他突然捂住胸口呜呼不止。
食尸鬼是逆天地而存在的生灵，它们的出现激活了徐通灵贴胸口处的高敏探灵符。
探灵符被抽出，静静自燃，黄皮纸的烟燎味弥散而出，阴风同样也刮拂不去。
徐通灵趁这空隙，回头观察那厮。
“道士，说走就快，别多管闲事。”但见那厮仍在纹丝不动地盯着他，恐怕徐通灵不离此地八百里以上，他是咬定不放松的。
徐通灵也没打算进去了，因为那已被确认是“森罗之地”。
“呵。”徐通灵憋了一肚子火，摞上一大堆的驱魔道具彻底溜开了大门处。
他悄悄松口气。
幸亏没有涉险，食尸鬼喜欢隐藏气息，然后群起而攻，如果没有准备，即使徐通灵的驱魔经历再是丰富，也会出人命来。也幸亏没进去打扰这帮人，他们可以轻松知道自己的底细，一定有着各个驱魔师的数据存档，那只有驱魔联盟才有，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现他半夜杀食尸鬼，老爸作为大镇主一定第一个知道消息，最终发现他不死的驱魔决心，再发展下去……
徐通灵打了个寒战，继续走他的路。
可徐通灵还有疑问，“它”去哪了？
工地的烂泥路通往城干道，城干道直入禅山市二环城区，烂泥路的两车道外是近两人高的杂草，还有两三层高的村民自盖楼。
半夜三更，窗灯朦胧，无限静谧。
工地里又出现食尸鬼的嘶嚎。
但这一次，嘶嚎再不是孤单地重归沉寂，游若发丝的气息一收一发，如心跳般，渐渐鼓噪，是那造化生灵即将现世的预兆。
嗡！！！
杂草间突然响起超音音啸，打破了宁静，阴风无声，衬托了“它”的愤怒，气势转瞬直上，撕碎的草色紧紧勾勒出“它”的形状，这小楼之高的庞然生灵，只水管粗细，如剑如梭。
嘶、嘶、嘶！！！
两股缠斗的空气互相割裂，徐通灵感到双耳发聋，他怔怔地看住二十米开外的杂草丛生处。
草被碾成了屑，轧成了汁，转眼间，满天皆是泥腥。
“它”正与阴灵搏斗，那是风之间的搏杀与非死不休，唯独飓风之眼处才可见的景象，它时而沉寂，时而转瞬趐起而飞，却再刹那重归沉寂。
“荒漠风……Gaia（盖亚）。”徐通灵呆呆地念出了“它”的术语。
这几乎是风灵中最愤青的一类，它们本能上不允许任何一丝逆天地的“灵”沾进自己的法眼，天性如此，有时甚至纠缠邪灵数月，引发大漠天象——“沙尘暴”。
咚！！！
工地的大铁门忽然剧震，像数匹野马在门后撒野。
一定是Gaia激怒了食尸鬼。徐通灵驻足看了一眼，复习着曾经的经历，恢复着应战众灵的经验。
该走了。他头也不回地怒跑起来，联盟此时一定正在观察他，而他需要用果断的撤退向联盟释放错误的信号，让他们判断自己不会再回去。只因为他一定要再回来！
他急需要这只倔强的盖亚，成就获准进入“古代图书馆”的资格。
确认徐通灵远去，神秘青年回头，他用尽全力抵住大门。
门内响起消声后的枪声，他也掏出银色光泽的手枪，对着门板一下一下地将刃头子弹钉进脆弱的门板中，穿进去，凿进食尸鬼的脑颅。
门板不堪重负，几只惨白的巨爪撕开弹孔，露出真容，接着又随着门内的枪声无力地倒下、缩回门内。
忽然间，杂草丛生处的Gaia终于震慑开与食尸鬼伴生的邪灵束缚，拔地而起，怒飞天穹，越过了大门，直直冲入门内广阔的荒芜之地。那一片危险的“森罗”世界，却越使Gaia义无反顾。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Gaia和群鬼开战了！”莱昂内尔的耳机里，指挥长已几近了歇斯底里，“Gaia和群鬼开战了！”
徐通灵立于去往二环城区的主干道上，昏黄灯光下，一辆夜班巴士于五十米开外缓缓驶来，他始终目视西边那方天。
盖亚必定会和群鬼开战。徐通灵相信，与这里的静谧比起来，那片被政府立起来的“自然生物保护区”，那一片魔物泛滥的荒芜之地，即刻将热闹非凡。
公交即将到达他的跟前，他视线移开工地的方向，重新转头注目着这个被驱魔者们好好呵护的另一边世界。
很显然，联盟人手不足，老师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在纸醉金迷的新世界，驱魔是不受欢迎的路，未来的同路人会越来越少，可还有一类人，和徐通灵一样的人，越爱这个世界，越愿意为它躬耕于黑暗。
正如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中所说。
“一个不成熟的理想主义者会为理想悲壮地死去，而一个成熟的理想主义者则愿意为了理想苟且地活着。”徐通灵情不自禁地说出口，仿佛冥冥中时空的另一头，他正与先贤塞林格对话。
但却又不自觉地沮丧起来，一个年轻人，怎么能和时代相抗？
巴士的门支丫洞开，就像是一扇窗口向徐通灵敞开，车内压抑且无声。
驱魔真的死了吗？答案太远太远了，想要到达那儿，还要辗转很多站，走很多路。
公车司机睁开困顿的眼，看了一眼上车的年轻人，他听到了年轻人嘴里在嘟囔：“Gaia，给我活下来。”
天色依旧暗，公交已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