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眼神一亮,清了嗓子道:“足下出的上联是三仄尾,这可是对联的大忌。”
新罗使者心头一沉,他硬着头皮,冷笑道:“现在是游戏,方才都已经说了,大家觉得可以就可,并不是纯粹的对联,要求自然不必过分严格。”
李君晟在后殿的雅间小憩,这里格外安静,侍臣们在外头静立,没有皇上的吩咐是不会入内的。
李君晟其实在等李君菡,君菡离开梅花阁之后也有好一会儿了,莫非还真的自己打算去解决那事?他现在是没那么多精力去想那些事了,而是在想自己体内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毒不仅激发了他身体潜藏的隐患,又时时让他头脑晕眩,他闭目细细感觉,那仿佛是一种让人产生幻觉的东西。或者说,昨夜的那种幻觉便是这种毒的作用?
还没等李君晟想罢,小皇子李承又在门口禀告道:“父皇,儿臣有事求见。”
一旁的侍臣看着小皇子这么慌慌的进来两回,都不知道是什么事。
李君晟道:“进来吧。”
前殿到后殿中间就隔了三道插屏和几个隔间,此时的李承反而向跑了很远的路,有些慌张。
李君晟温声道:“怎的就慌成这样了?”
“那新罗使臣说,那个不能按照对联的要求来,本就是游戏,权当文字游戏了,他硬要太子哥哥对出一句才行。”
李君晟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无非就是对个三平尾的就可以了,扶摇直上九万里,那就对一句‘泽沐天下三千年’。”
李承笑逐颜开,道:“我这就去告诉太子哥哥。”
李君晟被小儿子这可爱的模样逗乐,点头示意他快去。随着脑海一阵阵晕眩袭来,李君晟撑着的胳膊瘫软下来,整个身体歪斜在暖榻上。
黑木几上的博山香轻烟袅袅,散入李君晟那零落的梦里,梦中只有无边的寒冷绞痛,无边的黑暗席卷而来,他最后的意识也渐渐模糊,彻底不省人事。
大同殿中的太子李廷正被几个外国使臣围着,大有时刻准备奚落,堂堂天朝上国,争论了半日谁为文脉正源,不想还输给自己的附属国,这种难得嘲笑的机会,不少别有用心的使臣就等着这个当口煽风点火呢。
小皇子李承出来之后,向太子比划了几个动作,那太子眼睛细细看着,并没有看出什么。
小皇子忙归了座,拿着汤匙舀起汤往下倒,倒了三次。他趁别人不注意,嘴巴又动了几下。李廷结合他的唇语和动作,再度如见曙光,李廷整理了心情,道:“泽沐天下三千年。”
那些本就万分仰慕天朝的使臣连连拍手称快道:“对得好,对得好啊,这就是天朝的气度。不想这么一句诗还能对出这样君临天下的气魄来。”
那新罗使臣却咕哝道:“三千年,能撑三百年的朝代都没见几个,还三千年,谁给你的勇气说出这样狂妄的言辞来?”
李廷心头总算明朗了些,这种大的场合他心头还是有些怯场的,这会子总算是撑过来了。
一旁一直沉默的藤原俊乂道:“这一局是平局了。”
李廷实在觉得丢人,没想到才勉勉强强打了个平局,实在不该。他吐了口浊气,捏着衣襟卷来卷去,道了句“剩下的你们玩罢”,便忍者不悦归了座。
卢家兄弟已斟了茶水递给太子,太子大喝了两口,不知甘味,闷闷不乐起来。
大同殿中热闹非凡,殿后的暖阁里李君晟倒在暖榻上却无人知晓。窗棂寂静,白雪寂寞,红梅寂冷。这样热闹到底世界,李君晟在这里却似在天外。
在大家的意识里,他永远是无所不能的皇帝。
独孤若是宿命,所有的欢娱便与他无关了。
就在这时,李君晟身后的窗户被人推动,进来一个人,在李君晟嘴里喂了粒丹药,又悄悄离开。
没有人听到丝毫的动静,暖阁之外侍臣林立,他们早知道皇上不喜欢人打扰,除了御前四杰,他们是轻易不敢进殿的。
后殿清寂,丝毫不曾影响前殿的热闹。先前在太极殿前对天朝建筑十分感兴趣的那个鹰钩鼻上前道:“我也有个游戏,大家可以一起玩。”
众人问是什么游戏,他道:“是我们的一种语言,十分简单,我学了这么多年的汉语,深觉汉语太难,倒是我们这种语言,很容易学,是世界上最简单的语言。现在我的这个游戏便是讲究记忆的。”
鹰钩鼻在纸上画了一些符号,第一个像个箭头状,第二个像个耳朵,第三个是一个不完整的圈,第四个是一个半圆。
鹰钩鼻道:“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挑战背下这些字,便是赢了。”
李廷眼睛一亮,这不是太简单了嘛,方才他还闷闷不乐,顷刻又起身,道:“本太子也要挑战。这些个怎么念?”
“哎必塞地衣欸福鸡;厄曲哎杰克诶儿诶母嗯;欧劈扣,二厄思踢;优微打波溜,欸可思外贼。”鹰勾鼻边读边指着那些符号。
李廷让他合上纸道:“本太子已经都记下了。”
李廷说着,也跟着念了一遍。
鹰勾鼻道:“这样不行,我打乱他们的顺序,你要是都记下来才算赢。”
李廷这会子笑颜明朗,道:“可以,随便点。”
鹰钩鼻便念了一个“打波溜”,李廷拿着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向倒影的山峰的符号,鹰钩鼻又念了几个,李廷都记得不差。
鹰钩鼻揖手道:“佩服佩服,釉啊狼破万。”
李廷满脸疑惑,道:“我赢了吗?”
鹰钩鼻连连点头。
藤原俊乂道:“韶国太子赢一局,可以选择宝物。”
“不急不急,这应该还有人挑战的。”
方才那个一直拿着稿纸写写画画的金发碧眼上前道:“韶国太子,你们的对联和语言对于大伙来说参与度都不高,我倒是有一个益智游戏。”
“益智游戏?”众使臣不解问,“什么叫益智游戏?”
李廷笑道:“就是玩了这个游戏玩多了会让人变聪明。”
金发碧眼给李廷竖了大拇指,又认真道:“我对天朝的数术仰慕已极,接触中原的第一本书便是贾宪的《黄帝九章算经细草》,先前还不大相信这是纸醉金迷的东方人写的。可我越往东,对东方人的了解就越多,我实在叹服天朝的文明,我们需要学习的太多。可有一点,我觉得东方人是感性有余,理性不足。所以,在下的这道题,在座的各位未必能回答得出来。因为我在西方,目前没有遇到任何一个能答对这个问题的人。至少从我编出这个题目至今为止,都没有人回答正确过。我问过哲人,问过老者,问过隐士,问过高人,都没人给出一个理想的答案。包括我,都没能算出最佳的答案来。”
“哦?竟有这样的题?”李廷很是诧异,关于东方人的感性有余理性不足这话,他父皇也跟他说过,那是相对而言的,是东方人的感性和理性对比。但总体上还是别外国高出一大截。所以就算天朝人偏感性,在推理上依旧不会输给外国人。
金发碧眼拿着稿纸,翻到了最开始,他的开始也和天朝相反,他稿纸的第一页是天朝书籍的最后一页。
金发碧眼翻到一些密密麻麻的符号,便道:“今日我听了天朝对时间的划分,让我对这个题的阐述又简化了一些,我就按照天朝的时间划分来标注好了。”
金发碧眼在纸上写写画画一阵,便道:“有五个侍卫和两个宫女当值,他们要值如下三个班次:白班一人,早上巳初至晚戌时六刻;晚班一人,晚上戌时六刻至次日早上巳初;巡逻需要两人,时间在晚戌初至子初,一共是两个时辰。有如下条件:一,两个宫女不值晚班;二.值晚班的侍卫在次日早上巳初下值后休息一整天,即不可在下值后又安排当天的晚班和巡逻;三,巡逻的人第二天不值白班。要求是最好七人值班的时间和次数要平均些,让宫女少值些班,请安排一个合理的值班时间。”
众人听了金发碧眼的使臣的分析之后,已经云里雾里。
饶是李廷那般天资,都有些弄混淆。
金发碧眼见方才神采奕奕的太子此时时而皱眉,时而捻衣衫,知道他心底又急躁了。
金发碧眼提示道:“我听闻了太子殿下的‘大时’和‘小时’的说法,这题用‘小时’来算就更加明朗了,两刻便是半小时,将一天分为二十四小时,更有利于计算。”
李廷很是不解,道:“这题你也没做出来?”
“不怕太子殿下笑话,外臣便是因为这个问题被流放了二十年,当时王宫里要外臣安排一个当值的表来,外臣没能让陛下满意,被逐出王宫。”金发碧眼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下来。
李廷听罢,心头有些不好受,怪不得他对这题如此执着呢。
金发碧眼道:“二十多年之间,我遇到许多人,都没能遇到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应该说,他们提出的方案还不如我。”
“既然你被放逐,为何又能作为使臣出使天朝呢?”
“殿下有所不知?我们那边的国家很小,有的国家,甚至不如天朝的县镇大,甚至有和天朝的村落相当的国家。”
李廷简直不可思议,那也能算国家?不过转念一想,若不是那也算国家,今日也不会有一百多个国家来了。
李廷又道:“你为何又对这个题如此执着呢?”
“现在自幼就好数术,总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有常人不能及的天分,可是因为这个事,我足足流放了二十年,若不是偶然读了天朝贾宪的《黄帝九章算经细草》,我觉得天朝或许能给我一个好的答案。便去了一个很小的国家当了客卿,说服陛下让我出使中原的。”
李廷着实为这人的毅力所感动,道:“今日来朝拜的有一百多个国家,我不能给出好的答案,但是他们一定能的。”
李廷又转向在座的使臣道:“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本太子向来不在数术上用心,大家有这方面的专长的,可以帮这位使臣解答一下。若是能帮这位使臣解出答案,便也是赢了在下了。”
那一旁的卢家兄弟见太子又如此觉悟,心头暗暗佩服了几许,他平时可是个分毫必争的主,若是遇见平局,他也不甘心的。故而在宫东宫的三师要么狠狠为难太子一番,要么不招惹,否则太子不高兴起来,有的是花样折腾人的。
一个栗色头发的使臣上前道:“我们族类便善于算术,在下愿意一试。”
这个栗色头发的使臣便是在太极殿之前说自己十年走到天朝来的那位。
那些热心的使臣早已为栗色头发准备笔墨纸砚。
栗色头发便用自己的语言在纸上写写画画,过了两刻,他便向那个金发碧眼的使臣道:“每天需要四个人值班,一共七个人,七天为一个周期的话,但是宫女不能值夜班,时间相差还是很大。”
金发碧眼点点头,道:“是的,时间相差还是很大,但我们国王要求时间尽量平均。”
栗色头发挠了挠腮,冥思苦想了一回,方道:“我可能要回去细细计算一番才行,不过我觉得定然有好的办法给出一个最合理的答案的,只不过现在时间紧迫,倒是难得想出来。”
李廷看了看周围,周围那些使臣都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会。李廷又向那金发碧眼的使臣道:“我父皇肯定能做出来,你们先等着,我去喊我父皇来。”
藤原看着太子李廷箭步如飞的身影,若有所思,这太子胜负心极强,心思却是十分纯良的,这实在不像是在皇宫里长大的人。不过又想起李君晟的后宫也就一个妃子,那唯一的妃子连万国朝拜都不曾出现,那些隐隐约约关于韶皇的传闻,倒还真叫人捉摸不透了。
正当大家等待之际,耳力极好的藤原隐隐听到内殿远处传来太子李廷的声音——“快传御医”!
藤原心一惊,难道韶皇又被人下毒了?他低声向安公公道:“公公,外臣出恭片时。”
安公公点头,腾袁俊乂不动声色离开,走出偏殿后又转弯来到了后殿,过来看时,那些静立的侍臣们早忙作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