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看着宫泽离去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他咬了咬嘴唇,脸上再次浮现和蔼可亲的笑容,复下了楼,一旁等着的侍从拿了斗篷过来给睿王披上。睿王戴好斗篷,从玄字茶楼的后门走近一条无人的小巷,左拐又拐了几回,进了一处小辕门,传国了矮小的厅堂,穿过抄手游廊,过了垂花拱门,又绕过几座假山,到了一处房抱夏,再穿过去,进入一个花厅,绕过一处插屏,到了一间书房,睿王挪动了多宝架上的一个砚屏,旁边的一卷画轴翻转开,是一个暗门。
进入暗门之后,又走了许久,才见远处的光亮。从暗道中走出来,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这里是睿王府的后花园,正是一处荷花池。睿王示意随从退下,自己才向正厅走去。
还没入内,却听见里头的吵闹之声。紧接着,是瓷器打碎的声音。
睿王加快了脚步,王府里头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你们两个窝囊废,我就想问问,昨夜你们两个为何要将我抓着送去皇宫?”这是李畅的声音。
“小冉!”负手进来的睿王笑得和气,向李畅道:“你怎生的跟你两个哥哥发这么大火?”
“爹!昨天的事是您的意思,还是他们两个的意思?”李畅似乎并不给他爹什么面子。
睿王在家里极其疼爱他这个女儿,李畅和她两个哥哥比起来,确实高出许多。可惜,终究是个女儿。
天朝是推崇一夫一妻制的,然睿王私下里养了不少姬妾,他自己的孩子倒是不少,出挑的却也就这么一个女儿。
睿王看着李畅,满眼都是慈父的爱怜,安慰道:“畅畅,你两个哥哥做事你不是不知道,再说昨夜宫中出了刺客,你不是不知道。”
“爹,昨夜我怎么被抓,怎么被这两个废物绑到皇上面前,您难道就当没看见吗?您女儿可还没出阁,这丢人都丢到皇家夜宴去了,宫中人虽然不许嚼舌根,可那么的人知道,女儿的清誉如何保全?”
一旁的李迁鄙视道:“你还清誉,在长安城打断人胳膊腿的事你干得还少吗?”
“笑冉!”李畅正欲去扇李迁的耳光,一把被睿王喝住。睿王收敛了脸上的慈爱,转而被严肃替代。睿王放下李畅的胳膊,道:“昨夜你怎么被人抓,怎么被你哥送进宫中,难道你哥不是受害者吗?你确实别你两个哥哥聪明许多,天资高出许多,不管是身手还是智计,你都是老夫最为满意的孩子。可昨日的事,明显是有人嫁祸给我们睿王府。”
“爹,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嫁祸。您怀疑是皇上故意的吗?可您别忘了,绑我进皇宫人,是我两个哥哥,不是别人!”李畅很是愤怒,她倒是不怕在皇宫丢人,可在那不着调的太子面前丢人,她才最愤怒。她很是讨厌当今的太子李廷,说实话,那个太子李廷除了一个太子的身份,还能有什么?李畅想到太子,心底又是鄙视又是嫉妒,今日早上她是故意激怒那浮躁的太子试试他身手的,没想到那小子还有两下子。
“皇上不是你能怀疑的!”睿王训斥道:“这么多年皇上对咱们睿王府的恩宠你们可不要忘了。”
“我不怀疑他,我当然不怀疑他,这个天下,也就我那位至尊无上的叔叔的智计无人能及,他若是想对付您,您觉得您还能在站在我面前扮演一场父慈子孝吗?”李畅几乎是讥讽的语气。他这个父亲虽然表面上是尊崇皇上,可私底下干的勾当,没有不让皇上难做的。这天下没有人的智计襟怀能超过当今天子,更没有人的阳奉阴违能超过她的父亲。李畅心底暗暗愤怒,为何自己的父亲是这样猥琐的人,她都幻想多少次她的父亲是当今天子,而她是公主。
啪……
一声响亮的掌声在客厅中回荡着,睿王一巴掌落在李畅的脸上。
一旁的李延和李迁吓得身子一抖,这还是他们第一见他们慈祥和蔼的父亲动手打人,竟然还是打在他最疼爱的宝贝女儿身上。
李畅头都没有片一下。她脸上瞬间出现了五个指印,其余的就是苍白。
睿王忙拉着李畅的手道:“小冉,是父亲错了,父亲不该打你,从小到大父亲都没打过你,父亲方才是气糊涂了。”
李畅看都没看睿王一眼,她看向远处冷哼一声到哦:“说实话,整个长安,也就我那皇帝叔叔我看着算是个人物。至于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
李畅转身负手,冷声道:“你们和皇叔的事情你们去争,我不会插手。可若是你们妨碍了我的事,可别就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睿王看向李延和李迁,询问他们情况。这貌合神离的兄弟二人此时都是无奈摊手。
睿王又陪着小心向李畅道:“小冉,你要做什么事父亲一定第一个支持你。你说,只要父亲能办到的,父亲一定答应你。”
李畅转身回来,看向睿王,她眼中露着不屑的得意,虽然脸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狂傲。李畅笑道:“好,都想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嫁给天下儒林之首的颜延之。”
睿王眉头猛然一皱,喝道:“小冉,你父亲可跟你说的是正经的。”
“我也说的是正经的。我已经十七,哦不,过了一个年,我已经十八岁了。虽然我天朝风气开放,女子二十多岁不嫁的大有人在,可到底受人诟病。爹,我承认自己在长安城里是嚣张扬了些,可女儿自认为没做过一件错事。我看了下,这天下除了儒林之首的颜延之,其他的实在没人令我能看得上眼的。”李畅很是轻慢的语气,似乎眼前她说话的对象不是她的父兄,而是她的随从,她的下人。
一旁的李迁和李延都在那鄙视暗笑。
睿王很是诧异,他女儿何时喜欢上那颜延之的。他问道:“天下男子那么多,为何是颜延之?”
“儒林之首,当朝帝师,这样的人,很难有女子不喜欢吧?”李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倒是温柔了许多。
“你可知那颜延之已经七十多岁了?”睿王道。
“什么?”李畅除了惊讶便是愤怒,她再次问道:“不是说才三十多岁吗?”
“你是听谁说的?或者,你说的那个颜延之并不是帝师?”睿王百思不得其解,这有着商山四皓在世之称的人,怎么可能三十多岁。他又道:“颜延之二十多岁出现在江湖上,三十岁名震天下,四十岁便开始周转于各种势力之间,五十岁时遇见十岁的当今皇上,一路指导辅佐他,后来天下得以安定,便是他一纸《告天下士子书》稳定了儒林,许多读书之人望风而归,百姓也都归附。当今皇上在没有传国玉玺的情况下能定鼎中原,很大原因是因为那一封书信。所以,他怎么可能只有三十多岁呢?或者你是不是把什么人错当成颜延之了,是天下第一雅士旧时月色,还是天下第一神医温如玉?”
“除了那个颜延之被称为儒林之首,还有谁有资格称为儒林之首的。”李畅愤怒已极,今天一大早和那太子对手她都没有这么愤怒过。
一旁的李延和李迁差点笑出声。李畅一个冷眼如利刃扫过去,二人忙捂嘴看向一旁。
“你到底听谁过颜延之才三十多岁的?”睿王再次问道。
李畅咬着嘴唇,实在很是愤怒,自打第一次在粲花斋听说颜延之这个名字,她便认定自己这一生就得嫁这样的人物。此时的李畅,气呼呼的心口起伏剧烈。她从十六岁到十八岁,这两年幻想过一万次这个儒林之首的颜延之到底是什么模样,传闻中如何如何风雅,如何如何清朗,她幻想过一万次和这个人相遇的场景。
李畅猛地捶在茶几上,茶几上的几只杯子在那么一瞬都跟着蹦起来,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睿王正欲再问,却见李畅的眼睛中已经含着眼泪。
其实她一直想去凌鹭山看看的,她朝思暮想的人啊,她都想过多少次要用自己的才华自己的美貌打动这儒林至尊。她如何能接受突如其来的打击,如何能?
睿王皱着眉头,他全然不知道女儿何时听了颜延之的事,又是何时倾心于那个已经行将就木的人。
方才平静了许久的李畅脸已经涨红,眼泪簌簌落下来,却始终没有哭出声。她猛然扫开桌子上的茶几,撞开身旁的父亲,向自己的房间处跑去。
大厅中睿王摊手很是无奈,他道:“既然这么上心的人,怎么连别人的年纪都不知道?”
李延过来道:“这丫头心思总没个定准,道听途说了颜延之的事,便杜撰出一个风流才子来。”
李迁也过来道:“女孩儿家的心思难猜,她这情形,应该是上心许久了。”
睿王冷了眼,看向李延李迁兄弟,道:“昨天的事,你们两个也该交代交代了吧?”
两人忙垂头而立。李延道:“爹,这件事我们睿王府确实被暗算了。昨天本来,本来十拿九稳的事。”
“哼,十拿九稳,结果宫宴上出现的人是你妹妹,你十拿九稳了什么?”睿王自然知道自己被暗算了,可睿王府这么多年的做法确实授人以柄。
“爹,会不会是皇上?”李延问。
“应该不是皇上,你要知道,这么低端的手法,我那位堂弟是不屑一顾的。再说了,他要是想把我弄下来,又的是办法,为何要用这么愚蠢的做法?抓你妹妹的人是你们两个?难道你们两个心里没点数?”睿王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李延李迁两人努着嘴。李迁道:“昨天我们抓到的人确实是……”
“你们总不可能在半路被人下了迷药,醒来一无所知吧?”睿王讥讽道:“我们睿王府的人向来不争朝廷上的事,所以皇上才能这么多年对睿王府格外宽恩。你们两个,以后少插手朝廷的事。”
“可这一个月的禁足,皇上要是真的查出什么来?”李延还是有些担心的。
“皇上要是真打算查出什么来,就不会只是禁足了。何况昨天的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往大里说,皇上就算当场说我们睿王府故意行刺,咱们也没有还手的余地。”
“那皇上为何没有那么做?”李延有些不解。
“皇上这个人很重情义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睿王眸子沉沉看着远处的兰花。
李迁嘀咕道:“真正涌泉相报,不应该是把皇位让出来大家轮流坐吗?”
睿王一个厉眼扫过来。
李延又道:“父王,陛下难道就这么搁着这事就算了?”
“你早上没听宫中那个小侍卫说吗?皇上没将这事交给大理寺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宽容了。禁足也罢,不就是让你们做事规矩些吗?虽然那天眼不是皇上,可这长安城,天眼是个做买卖的,他们买卖线索,皇上要是想查什么,很容易查到蛛丝马迹。但他没有那样做,恩也好,义也罢,不管咱们陛下是怎么想的,反正咱们睿王府这个月,还是低调一些得好。正好,这段时间你们自己好好在家面壁思过,不可踏出大门半步。”睿王几乎是命令的口气。
李延和李迁两人互相翻了一个白眼,两个人对彼此的厌恶十分有默契,此时的想法同样也有默契。父亲不让他们踏出大门,他们可以飞出去呀。
睿王挑了挑眉毛,道:“我去看看小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