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老头战战競兢,忽趁李君菡一个不注意,挣脱了丝带,迅速往东飞去,李君菡身影轻掠跟着飞过去。
年轻人从地上起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喃喃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这里不是长安吗?”
不过看看自己在这荒郊野岭,今天还安葬了一具骷髅,又忙向草屋里头作揖道:“这里的家主要保佑在下啊,在下平生可从未做过亏心事,虽不信鬼神,可今日叨扰也是在下之失。”
年轻人默念了几句,方拍了拍衣衫上的雪屑,又坐回那冰冷的石桌边,继续摆弄他的围棋。
年轻人要等的人,正是东瀛第一棋圣,藤原俊乂。
昨日他在长安街上摆棋谱,不想却吸引了一个东瀛人,两人并未表露身份,就直接对局了,才下了半局,便出了那怀远坊外国使臣中毒的事,随后就是长安戒严。而这位年轻人不是旁人,正是天朝的棋圣,唐玉铭。
唐玉铭少时在围棋上便已登峰造极,如今已是天下无敌手。不过名声在他,实在不算什么,因为报上唐玉铭的名字,别人都不和他下棋,所以平时,他经常化名和别人下棋,此次他来长安,便用了一个化名,冯素科。
唐玉铭和藤原俊乂昨日就约定说有空再下,那人还赠了一只白鸽给他,他很久都没有遇见可以与自己好好下棋的高手了,昨日那局只下了半局,不过在唐玉铭看来,这半局棋,应该是他围棋生涯以来,下得最好的半局棋了。
饶是天气肃杀,饶是方才莫名被人打了一顿,唐玉铭丝毫没有受周围繁芜的影响,继续在研究棋局。
忽而他身旁的布带子动了两下,他才想起,昨日那东瀛友人送的鸽子还在不带里头,才想起,自己和鸽子都没吃饭呢。这已经过了晌午,唐玉铭决定去找些吃的。他抱着鸽子便出去了。
唐玉铭走后,来赴约的藤原才出来。他在桌上放了一枚棋子,便迅速往长安城东飞去。因为方才出现的那个白衣面具之人的装扮,和天眼很像,却是个女的。
两人身影飞奔,老者体态虽微胖,但脚上功夫十分了得。他边飞奔,眼睛便偷觑身后的人。狂奔的他因用力过度,鼓起的下巴和身体连接在一起,看起来真像个癞蛤蟆。
李君菡并没有全速前进,而是保持着一段距离,防止对方下毒。
白发老者两脚直颠,在空中迅速晃动,看上去只有两腿极速摆动划出的扇形,根本看不清腿脚的具体形态。
老者有些不服气,心底咕哝道:“我东陵活了七十多岁,除了被临风那小子欺负,这还是第一次遇见高手。认输吧,不可能,不认输,可不是有些倚老卖老?”
这白发老头就是在三十多年前被称为商山四皓之一的东陵老叟。
李君菡只知道东陵老叟这个名字,并不知道其人,因为这几个人早就归隐的归隐,亡故的亡故,消失的消失,唯一一个医术甲天下的周行之留在了皇宫。其实也是相当于半隐退的状态。
东陵觉得自己想到“倚老卖老”的时候便输了,他自信自己不老,还觉得这世界上有长生不老药。因为经常逼着温临风给他研制各种长生不老药,他除了头发白,容颜上其实根本看不出来已经七十多岁。
李君菡见对方似乎没有用毒,便飞身上前拦在东陵前边。
“为何暗中偷窥?为何暗箭伤人?”李君菡用男声厉声道。
“你为何欺负无辜?”东陵在气势丝毫不示弱,他抱着手臂,很是不服气,温临风他打不过,难道眼前这个人还打不过?
“这么说来,你就是昨夜那个装神弄鬼的人?”
“这么说,你是个女的?”东陵直接反驳,他其实知道对方是个女的,见对方易了声,才懒得戳穿。
李君菡面具下的脸一热。她岔开话题道:“老东西,昨夜有人暗算我,跟出来就到了这个茅屋,就遇见你装神弄鬼,现在咱们不必谈其他的,故意吓人的人是你吧?”
“你来我家,我不是防备坏人吗?你看你大白天的蒙头盖脸,一看就知道是做见不得人的事,还欺负人家小孩子。”东陵玩弄着自己的白胡子,他可是看出来了,这个女子并没有恶意,他又笑道:“很少有女人身手这么好的,不过还是欠了些火候。”
东陵摇摇头,因为他看出了李君菡手法的犹豫不决,在打唐玉铭的时候,其实都留有余地的。东陵又道:“你应该还没杀过人吧?像你那样子混江湖可不行的,老夫是没跟你用毒,可你的招式处处手下留情,实在不是你这个身手该有的风格。总之,不够狠辣。”
李君菡眯了眯眼睛,这个老家伙看来是不怕事的。她又看看老头的装束,也是一身白衣,衣衫纤尘不染,应该是个爱干净的,怎么那屋子破成那样,像是从来没人打扫过。
“你昨夜为何要暗算我?”李君菡故意道,“是谁指使你的?”
东陵忽想起温临风昨夜去了皇宫,难不成是温临风暗算了这个姑娘的?那小子,没事去招惹什么女人?
“这去皇宫是多么隐秘的一件事,被人发现了,那该多不好?我的目的是不让人发现。再说了,我去皇宫是为了救皇上,你去皇宫又是为了做什么?”东陵气势凌人,昨天温临风的事他都知道,那温临风虽然表面上不看好当今天子李君晟,可就算是他亲自去当皇上,难道能比李君晟做得更好?东陵始终觉得,当今天下被称为古今第一治世多少有些吹嘘的成分,不过那李君晟被称为千古第一明君,还是说得过去的。至于暗中潜藏的那些人,虽然用尽一切阴诡龌龊的手段,不也没能赢光明正大的李君晟么。东陵这样想罢,又有些后悔,他这态度明显偏向了李君晟。忙在心里自我纠正,这想法绝不能让临风那小子知道。
李君菡冷笑一声,道:“你救皇上,你是刺客吧?说说,你是哪国的杀手?”
李君菡其实觉得这老头好像也不是很坏,但她想到了她哥说遇强则强的话,突然有些想挑战这个老头。
“老夫才不兴干杀手的买卖呢,这个天下,除了那天子李君晟老夫还看得过去,就没几个人看得上眼的。”东陵一点也不谦虚,虽然他心底觉得温临风和古月也都不错,可那三个人意见又十分相左,根本玩不到一块去。所以东陵也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看看这个天朝君主、武林栋梁和天下第一神秘人三个人到底谁更厉害一些。东陵想到这三个人,连连摇头,叹息道:“这几人还颇有老夫年轻时的风度。可惜老夫已经老了,不能和他们一块玩了。”
李君菡见老头说话有些怪,行为就更加反常,她厉声道:“老东西,皇宫中的事情咱们且不提,昨天你用骷髅架子吓我的事,今日本君就要跟你仔细算算。”
“本君?你是哪国的君主?”
李君菡忽而脸又一热,她说“本君”只是她的名字啊,不是江湖上有说“本座”来显示气势高人一等的吗?难道自己操作失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李君菡懒得去和这个老头细论,只道:“既然你是江湖人士,咱们就决斗吧。你有什么本领,尽管使出来。”
东陵咬咬嘴唇,他手上没有毒药,不是这个女子的对手,这样打架不划算。东陵忽而喊道:“什么人?”
李君菡往后一看,什么也没有。
东陵已经飞了数丈远。
李君菡笑道:“这可是你逼我的。”
李君菡迅速飞身上前,和东陵打起来。
“你有武器我没有武器,不公平。”
“天下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还会毒术,本君也没说不公平呀?”李君菡有些得意,这“本君”的自称虽然是临时从脑子中蹦出来的,不过说着还挺顺口。
早就循着香味跟过来的藤原也清楚的听到这些。因有极高的忍术,藤原的听觉也比常人要好出许多。即便是隔了数十丈远,他也能清楚听到别人说的话。“本君?”藤原喃喃念着,他心头有些疑惑,这人到底是谁?既然是女人,又是君主,这是哪国的君主?难道这是真正的天眼?
若是真天眼,也不该被一个骷髅架子吓到才是,还是,故意寻衅?藤原觉得应该就是故意挑衅了。他远远看着打斗的两人,这两人身手都极好,并不在他之下。
藤原很少到中原来,他自己并不想来中原这片土地,因为他每次过来,几乎都是执行杀人的命令。他心底是拒绝杀人的,可他从小的命运便决定了他只能是杀手,而非他所理想的在围棋上优游终身。
藤原目光游离着,忽然看到远处楼阁中有人拿着远视镜看着这里,他迅速隐匿。他此时只是戴了一个面具,可衣衫都没有换。他不能暴露藤原俊乂会武功的身份。
远处阁楼上的人拿着远视镜一直看着李君菡和东陵两人的打斗,这人不是旁人,便是数年之前从西域来长安的东楼公子,他所在的这里,正是东楼别苑。
凌冽的北风吹进暖阁,变成了柔软的香风,一个容颜十分俊秀的人躺在贵妃榻上,那双桃花眼微微有些醉意,眼神却十分明亮。脸颊上擦了淡淡的胭脂,眼睑边上画了一道黑线,在睫毛合动时,确实显得格外妖娆。那身华丽的衣衫,衣领上面缀满珠宝五光十色,袖上的水晶石晶莹剔透,其贵重自不言待。
若非“东楼公子”这个名字,其实很难分辨他到底是男是女。
左右几十个窈窕少女在伺候,捶肩的捶肩,揉腿的揉腿,斟酒的,端水的,烹茶的,唱曲的,弹琴的,跳舞的,个个衣衫飘飞,体态轻盈,容貌清丽……
东楼看了看远处的打斗,点点道:“这两个人身手不错,很久都没看到这么精彩的打斗了。来人,给本公子去查查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不过片刻,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莲步过来,给东楼递了一个小纸卷。女子道:“公子,这是长安城得来的消息,说是在长安见到过这两个人。”
东楼欲吐口中的葡萄籽,一旁的侍女连忙拿丝帕接住。
“长安城?哼。”东楼哼的时候语气刻意拉长了许多,在悠长而缓慢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轻蔑之气。他道:“没有我天下第一风流公子的长安,能算长安么?你们准备着,今日万国朝拜,本公子也应该让他们见识见识本公子的风流无匹了。”
歌儿舞女都停住,起身揖手,一同道:“是!”
东楼再拿着远视镜看远处的时候,打斗的两个人已经消失在他能看到的范围之内了。
因为,东陵老叟已经输了。
东楼呸了一口,方才的招式都还没学到手了。
李君菡用丝带捆着东陵老叟道:“走吧,本君初出江湖,还没混出什么名声,你不是说着天下你没什么人看得上眼吗?那你自己定然名声煊赫。现在本君只需要拉着你去长安转一转,大家便知道了。”
东陵哪里肯,忙道:“姑奶奶,你想出名太容易,不需要拉着老夫去长安转呀,老夫七老八十了,哪里丢得起这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