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和卢家兄弟方离开了金石店,那金石店的老板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因为他看到了过来的贾亦真。贾亦真御前四杰的名头甚是响亮,但因为常在宫中,长安认识他们的人也不多。他们的衣衫向来也低调,丝毫看不出是宫里的人。
贾亦真看了看店老板一眼,老板很是和善的微笑,正欲点头哈腰介绍他刚进的玉器,贾亦真一晃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老板定了定神,眼睛的余光大量着这熙熙攘攘的长安街的主街。各家店铺的幌子旌旗招展,三至五层的建筑鳞次栉比,茶楼、酒肆、客栈、琴铺、布坊、文房四宝、古文杂玩……不一而足!
摩肩接踵的人群,络绎不绝的吆喝,无不散发着盛世的气息。
时而外国来的使者的车辆引起了好奇,时而卖艺杂耍的人群博得阵阵喝彩,时而听见孩子的追逐嬉闹之声,家长的叫唤声。
十里长安街,全然按照北宋名士吕大防石刻的《长安图》建造的。宋亡一百多年,天下流离,生民涂炭。当今天子在时代的巨浪中奋勇而起,扶危救难,后得百姓拥戴,得以平定天下,继承大统。
当今天子最大的理想便是使天下实现大同,建立一个超越汉唐的盛世。故而选择了把都城建在长安,以为警醒。
长安城主街的名字叫朱雀街,但在长安人眼中,似乎更喜欢叫它长安街。盛世繁荣,楼阁勾连,酒旗招展,似乎根本看不出这只是个方才建立十六年的国家的皇都。
热闹的长安街,依旧有看不见的汹涌暗流。
金石铺的店老板收回了眼睛的余光,转而将目光集中在那些外国使臣的车马上。
从腊月初一便开始有外国使臣进京,这些国家的使臣不远万里来到中原,一睹天朝上国的威仪,为的就是能与这物华天宝的国土取得贸易往来,更有甚者,以取得军事上的支援。
店老板看了一回那些车队,三十多只骆驼颈上的铃铛清脆悦耳,那些穿着狐裘的人,皆长着络腮胡子,穿的是胡靴,裤子,窄袖胡服!
这些个外国使臣和中土人士长得特别不同,有的金发碧眼,鹰钩鼻,有的栗色头发,眼睛深凹,活像晚上没睡好留下的黑眼圈。
长安人自是早就习以为常,然而多少有些外地人人来长安,看见这些情景少不得去围观,这便又少不一些人上去评头品足,更少不了那些早就司空见惯的长安人出来显摆。那在人群中夸夸其谈的人,很可能早就把他要讲的故事编得比那些使臣的途中真实经历更为精彩绝伦的故事。
譬如看见没打开的车窗,便一定要杜撰出某国的公主来和亲,已经被咱们的天子拒绝了好几次,但那公主还是不死心,依旧年年跋涉万里过来。这还不算,还要加上她在本国如何如何尊贵,如何如何受人爱慕。此外,还要加着途中的遭遇,方显得天朝人物贵重,多受外国人仰慕。
还有些,若是看见那些个人衣衫华丽,便会推测出这国如何如何贫穷,举国之力借来的衣衫钱物,为的就是盛装朝见中原的天子,以求得赏赐。
赏赐物资给这些个国家是天朝的惯例,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必须以物易物,天朝赠送的东西,也大多和这些东西价值相当。
当然,跋涉万里来到中原绝不只是为了带些宝贝回去,他们的目的还有取得天朝的庇佑。若是遇见战事,天朝虽不会出兵增援,但会派些个使臣从中斡旋,使双方恢复平静。
有人觉得这根本是多此一举,两国互相理解不就行了,干嘛要跑到万里之外找帮手。不过这些事都是实实在在的。两国交战根本无心谈判,找第三者最合适不过。可他们周围都是些动乱不堪的小国家,自身不得保全,出面也没有什么说服力,所以还是寄托在大国上。成立十六年的韶国天下太平,盛世无双,自然成了他们的首选。
人群随着车队的远去也渐渐散开,不过热闹的还是三五成团的夸天说地,三三两两邀着去酒店继续讲述这些奇闻异事。
金石店的老板看了一回热闹,观察了周围也没出什么异样,便照顾小二守着店铺,自己往后院去了。
老板穿过了几道回廊,越往里头越宽敞,全然不似门面处那般局促。绕过了一道小桥,穿过一道月亮门,来到里头的客厅,早有一位戴着斗笠的白衣人在这等着他。
方才和颜悦色的老板,神色立刻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哈腰点头揖手,十分恭谨道:“主子,今日长安一切正常,那些个人也没有什么动静,鸿胪宾馆也并无异况。”
白衣斗笠人的身材颀长,斗笠白色的帷幔之下,似乎掩盖不住那种举世的狂傲之气。薄纱时而被风吹起,可也只看得到白衣人的嘴角。
白衣人手中握着白色的玉笛,笛子上结着冰蓝色的穗子,盘着如意结。
白衣人看起来很年轻,他的衣衫在长安的冬日实在有些单薄。
身后的店老板在这气势之下,总是难免显得有些苍老佝偻,甚至有些胆怯。虽然存在年纪上的差别,但店老板依旧十分恭敬。他很想问主子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冷不冷,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忍住了。他低着眼看向白衣人,却只看到白衣人的背影,以及握着玉笛修长的手指。老板很是耐心等着白衣人的回答。
良久,白衣人才道:“今年的长安和往年不一样,你可仔细着些。”
白衣人的声音很是清朗,像是玉石碰撞发出来的声音,这般的人物,真不知是何等容貌。
老板正想的出神,他从未见过主子的真容。虽然他们一众下属都想见见主子的真容,可谁也不敢提,因为他不是旁人,正是天下第一榜中的神秘人。之所以称为神秘人,因为他除了这一身白衣白斗笠白玉笛的行头,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名讳。包括他的挚友天下第一雅士,对他也知之甚少。
“老沈,看好长安,我此次只是路过,还有别的要紧事等着我。”
老板叫沈子福,他家主子一般叫他老沈。老沈忙答应道:“主子,今年一直传出金凤帮的消息,前阵子长安又混进了这么多杀手,事情肯定不简单。”
“把消息传给古月就好了。”白衣人语气不紧不慢,从容中透露着桀骜不驯。
“这……古月公子去了东瀛,还没回来呢!”老沈提醒道。
“那是他的事,传消息就可以了。”白衣人的语气透露着不可辩驳。
老沈也不敢多说,只道:“是。”
等他抬头时,白衣人已消失无踪了。老沈摸了摸额头的汗,他打算亲自去鸿胪宾馆看看情况才行,金凤帮出现,长安的事可就真不比往年了,没准十二年前的风暴会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