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麒见皇上对纳妃之事无动于衷，心里还是有些不解的。举世无双的容颜，君临天下的气度，皇上可以说是呼风唤雨的人，可他对自己，总是十分严苛的。皇上的衮服和朝臣的衣衫都是白色，就因为陛下觉得节省染坊工序和物资，可以省些资金放在其他的设施上。
王麒有时候都猜不透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只知道，皇上的目标是实现天下大同。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这是皇上身后屏风上刻的字。
皇上御书房，陈设于历代帝王而言，可以说是十分简陋的，这里不过如一个普通人家的书房一般。皇上喜爱竹子，所以很多器物都是竹子做的。唯一独特的是他身前的檀木案和坐下的檀木椅是最开始建宫的时候便已准备好，故而未曾更换。
书房中最贵重的东西，大概是皇上手中的玉笔和桌上的茶杯，那是天青的秘色瓷，天青色的秘色瓷很难出，整个天下就两套，而皇上紫檀案上的一套，便是其中之一。
书房的四周，除了书架上的书，并没有其他的摆设。不过这是书房，没有其他的摆设也很正常。
王麒还在想办法缓解刚才的尴尬，李梦天却替他先开看口，道：“去看看太子吧，待会儿要吃年夜饭，这会子应该好了。”
王麒更加尴尬了，太子说是中毒，其实是皇上让王麒下的毒。王麒在长安可不仅仅只负责御林军和禁军以及和陈良同管内卫，他还有个不为人知的身份，便是天眼首领。说他是，其实也是顶替皇上的幌子。
天眼是皇城一个暗卫组织，是联系江湖和庙堂的纽带。它监察的对象主要是朝廷各部，以及四境内外的动态。在京中的天眼主要就是监察朝廷官员是否渎职。
皇上其实并不喜欢这样一个组织的存在的，说这首先是对皇上的不信任。可王麒提及了十一年前的事，那已经是一场灾难，决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第二次。皇上便也答应了。
十二年前，才登基五年的皇上便经历了九死一生，当年他若没有及时回京城，或许天下会再次陷入纷乱的局面。天下本就动荡了一百多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差点就付之一炬。那一年皇上心脏中剑，这么多年心口也时常隐隐作痛。王麒建立天眼的初衷就是为了秘密查寻当年刺杀皇帝的人，皇上也一直想找到当年刺杀他的那个人。吊诡的是，这么多年却没有那人一丁点的踪迹。
饶是天眼如此厉害，可朝廷中的人并不知道天眼的存在，这些只有皇上身边的近侍才知道。
太子李廷也不知道这事。他出皇城不只有御前四杰跟着，那许多的暗卫也会随时通报太子的位置。
鉴于太子太过顽皮，回宫的时候还准备去鸿胪寺，鸿胪死了外国使臣的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太子去了，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样的事来。
所以，皇上直接命王麒送太子回东宫。王麒说波斯王子的事还要去解决，没时间去接太子啊。皇上提议，给太子下毒，让卢安卢勇抬回去。
王麒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说，是药三分毒，虽然只是迷药，但下毒的对象可是太子。再说，要想太子留在宫中不乱跑，只要皇上一声令下，他不乖乖的屋里躲着，哪里还敢出门。
王麒是不甚理解的，为何一向聪明睿智的皇上，会在太子身上用这么一招。这会子皇上又叫他去看太子，他可向来都是个直肠子，去了怎么说？王麒道：“陛下！”
皇上在看书，等着王麒说话。
王麒继续道：“陛下，臣实在想不通，您为何让臣给太子下药呀？这……”
“没什么，死了波斯使臣，太子又正好路过，这事明天万国朝拜时肯定少不了责难，只能让廷儿也委屈下了，就说是有人要谋杀太子，结果误杀了波斯使臣，我天朝表示歉意并会厚葬。”皇上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王麒道：“陛下，这事情其实可以查呀，干嘛要让太子来受这个苦肉计呢？”
“太子也不听话，总想着去宫外，平日你们也纵他一分，他便骄一丈，终究没经过磨练。你可别忘了，他将来可是要继承大统的人。”
“陛下，太子才十四岁，您不能这么严格要求他呀。”王麒有时候都觉得皇上对太子过于严苛了些，从小习武，习武累了就去看书。太子虽然天赋异禀，可终究是个孩子，这么严苛，终究有些揠苗助长。
“世事难测，十二年前的事情就是个教训。”皇上依旧是分平淡。
王麒微微叹了口气，他道：“陛下，我觉得您对太子适当的宽纵些也未尝不可。”
皇上没有作声，王麒又后悔了。皇上让他不见外，终究有君臣之别，怎么能说不见外就不见外呢？
皇上淡淡一笑：“你和太子相处的时间比朕多，很多时候可是你在管教他。至于其中的宽与严，你应该比朕更清楚呀。”
王麒脸上的肉不由控制地跳了几下，他是十分无奈的。他道：“那，陛下，臣去看看太子殿下。”
当初皇上把太子教给他待，原因无他，王麒有个儿子，比较有经验。
王麒总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可皇上说他忙，顾不上，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说他也忙？这天下谁说忙，都没天子忙。
王麒才出了殿，李君菡便从屏风后走出来。
李君菡道：“怪不得你是个孤家寡人的？”
“竟从里头出来了，不错。”李君晟很是满意。后面的机关其实是他开的。书房所有的陈设都简单，唯独那张檀木的案，厚重非常，其实是机关之所在。李君菡在屏风后头，他看书的时候启动了机关，李君菡才可以进去的。
李君菡不以为然，道：“也不怎么样吧？好歹我的本领是你亲教的。”
李君菡看了看李君晟手中的书，道：“我那侄儿实在是可怜。”
李君晟只是淡淡一笑，李君菡又继续道：“这么对比起来，我觉得我还算是比较被偏爱的。我还以为你有了家室，有了天下，就可以不要我这个妹妹呢。”
李君晟笑容惬意，李君菡这么多年从来没喊他哥，就算承认自己是妹妹，这也是第一次认这个身份。
李君晟并不回答，只是默默看书。
李君菡犹豫了一下，又道：“密室的东西我都瞧见了，手法比以前有进步。”
“难得被你夸奖。”李君晟道。
“你还需要我夸？再说，就算夸，也实在找不出什么样的词来说你，那烂透街的词都被人用尽，我若拿来用在你身上，那岂不是有失水准。”李君菡。
“听你的意思还是打算给我新造几个词才行。”
“也不用新造，我看孤家寡人就很适合你，高处不胜寒，更是个油盐不进的皇帝。我看这样当皇帝也没什么意思，要不你跟我一起归隐吧。”
“等廷儿长大了，这天下交给他，我便同你一道归隐去。”李君晟说似无意，却又是欣然的语气。
李君菡皱着眉头看着他哥，她在密室中看见那一副画，是位其极貌美的女子，那般容颜，她都在心底觉得好看。这世间实在很少有什么人什么事让她在心底由衷赞叹的。画像上的女子衣衫素净，衣裳上的花纹十分好看。她像乘着一朵莲花徐步而来的仙子。她的笑容温柔如雪，飘飞的衣衫是月色绽放的白练。若非看见那画卷，她大概不会相信世间竟有这般美丽的女子。
李君菡问道：“密室中的那人可是天心？”
“嗯。”
李君菡认真地看着她哥神色的变化，她明明看见她哥眼中闪过的一抹忧伤。那是得有多爱一个人，会一直为她留着皇后的位置。她知道，在她哥心中，皇后的位置永远只有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天心。
过去的事情，尤其是她不曾参与的事，她总是不会去评价的，只是觉得她哥这么好的人，就为这个人苦守一生，到底值不值得呢？可她又知道，若只有容颜，而无其他，断断是不会让她哥惦念十几年。
想想，那也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夜幕徐徐落下，窗外开始下起了雪来。
李君晟看看窗外，从他坐的地方看过去，正好是一片梅园。红色的梅花，白色的雪，那般映衬着，委实如人间仙境。
李君晟见李君菡衣衫单薄，起身拿了自己的披风给李君菡披上。他道：“这么大一个人了，总是不会照顾自己。”
李君菡衣衫确实不多，不过她身体很好，平时她自己在山间行走，锻炼出极好的轻功，也锻炼出极好的身体，纵是大冬天，也就穿了三件衣衫。
李君晟给李君菡系披风的时候，李君菡握着她哥的手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冷啊？”
李君菡准备把披风解下来，李君晟制止了，道：“多年前心脏受过伤，身体比不得以前。”
“你身边不是有神医吗？怎么难道一直没好全？”李君菡皱着眉头，她心底，她哥可是无往不利的，怎么会受伤，受伤又怎么会这么多年一直不好全。她狠狠道：“若是找到那杀手，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难得见君菡有如此愤怒的时候，李君晟道：“这么多年我想找他并不是想杀他，而是想感激他。若不是他救我，我也不会有今日。”
“可他先是伤了你，账可不能你这么算的。”李君菡有些激动。她自觉定力很好，可在她哥的事上，她还是淡然不了。
李君晟拍了拍君菡的肩膀，摇摇头，道：“那人认识你，会不会，是你心中的那个人？”
李君菡脸一红，她可从来没跟她哥提这事，她虽然一直有所怀疑，可她也不确定。她指着自己，道：“凡俗的感情，我可不感兴趣。”
“我总是记得那人喊了你的名字，我才住手没有杀他，他却没来得及住手。但是他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就恐惧了，并一直喊我不能死，说我若是死了，他和你就再无可能。这么多年，你确定你身边没出现过什么人？”
李君晟以前都跟李君菡说过这事，可李君菡的身边，除了温如玉，就没见过其他的男子。她道：“除了天下第一神医温如玉，就真没其他的人了，而且那温如玉对我也是敬而远之，我们之间并无交集。”
这倒是实话。李君菡和温如玉，并无任何交集。
“不是温如玉。”李君晟回答得很是果断。
“若是温如玉有武功，也不是他吗？”李君菡试探道。毕竟在她心里，总是对温如玉还是有种莫名的好感，虽然那温如玉连正眼都不曾瞧她一眼。李君菡无奈，感情这事确实强求不得。李君菡又觉得自己的性格多少有些受温如玉的影响，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冷淡的一个人。只不过每次从温如玉身边经过时，那温如玉有多冷，她便可以有多冷。李君菡这样想着，看向她哥，等着李君晟的回答。
“不是。”李君晟语气是笃定的。
“你之前不是画过那人的画像给我么，这几年我时时在留意，可身边没有出现这么一个男子。”李君菡总是不能理解的，要是一个人有杀她哥的能力，她也见过那人的画像，也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干嘛要躲着她。说实话，要是他哥不追究当年的刺杀之事，她说不定还会喜欢那厮，干嘛躲着不出来。温如玉不喜欢她就不喜欢，她又不是不可以喜欢旁人。
李君菡的性子还是潇洒之属的，可这事不知怎的，总是在她心底像个抹不去的障碍，难以越过。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他？”李君晟突然问道。
李君菡的脸刷的就红了起来，她是何等潇洒不羁的人，却从来没经过儿女情长的事。
李君菡挑眉道：“或许天生就少根筋，对儿女情长委实提不起兴致来。”
“或许每个人不同吧。但是，那个人，绝对是个不简单的人物。我只希望，无论如何，他不是我的敌人便好。”
“怎么，你没信心打赢他？”李君菡对她哥的话多少还是感觉意外的。
“这么多年，他的能力绝不会只是停留在原地的。或许身手早就不在我之下。”
“那他为何不出现？”
李君晟看着李君菡，李君菡忙躲过她哥那犀利的目光。李君晟笑起来，他道：“从我当年已知的信息来看，他应该是个好人，且对你用情极深。”
“可人是会变的。”李君菡方才激动的心绪已经平定下来，毕竟她在温如玉那受了不小的挫折。她道：“我曾在寺庙里听闻一个和尚说，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注定遇到那么一个人，可既然能注定遇到，同样也会注定遇不见呀。十一年了，没有那人的任何消息，说不定，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会的，他有起死回生之能事，加上行事隐秘，定然蛰伏在暗处。”李君晟依旧是笃定的语气，“当初遇见的那位少年，如今也应该和陈良他们差不多年纪。”
“我喜欢的人必定是如太阳般灿烂，如月辉般皎洁的人。”李君菡道，不知怎的，她脑海中浮现记忆中那个小男孩的影子，渐渐的，这个影子幻成了温如玉的模样。她连忙摇头止住这种思绪。
李君晟笑得很灿烂，他很少这么笑过。李君菡看着她哥，倒不好意思起来。李君晟道：“他或许就是那样的人。”
李君菡本来已经平定了心绪，她哥这么一说，她又皱起眉头来。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嘀咕道：“他总不会让我等他一生吧？”
“他应该是和哪方势力有关，事到如今，没有一方势力显露出来，实在很难找到他。还有一种可能，他也是夹缝之中求生存的人。”李君晟分析道。
李君菡淡淡一笑，道：“咱俩这么多年似乎从来没有这般惬意的谈过什么。谈谈这些，也极好的。这么多年，自当年和你们分开，我就七岁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孩子，其实说到等什么人，我心底似乎更愿意等七岁时遇见的那个小男孩。”
李君晟以前听李君菡讲起过这事。
李君菡又道：“你说会不会我要嫁人了，那个人就会出现了？”
“你想嫁给谁？”
李君菡又翻了个白眼。她喃喃道：“你就是个话题终结者。”
“若你有想试的对象，试试也无妨，看看有没有出来抢亲。”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李君菡想到这里的时候，觉得可以去找温如玉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