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慎言和黄道周此时还没有充分明白崇祯所说“把饼做大，大家伙儿一起来过富足日子”的含义，待后来地方官薪酬俸禄制度和考评擢升制度改革后，他们看到地方官们拼了老命的发展地方经济，拼了老命的增加地方官府财政收入，这样以使自己在考评中获得好名次，保住官位甚至进一步擢升官职，同时又能从财政收入中获得巨额提成奖励。在符合人性的制度催使下，地方官干劲十足，而普通老百姓也在经济的爆炸式发展中获益，一天天过上了富足日子。直到那时，他俩才是恍然大悟。
崇祯用审视的眼光看看黄道周，似乎心中还有顾虑，问道：“朕素知道周性格耿介刚烈，十二年前，也因此与朕在御前激烈争辩，朕一时气愤，将道周连贬六级。今日看来，道周的脾气是一点未变。朕且问你，一个优秀称职的地方副官或其他属官，若在施政中遇到与主官意见相左，应当如何自处？”
崇祯的话语中流露出的顾虑很明显，他可不愿意出现一个老跟自己拧着干对着干的大臣。
黄道周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仍是一副严肃呆板的扑克脸，躬身答道：“臣以为，副官或属官都是辅助主官施政，在主官决策过程中，应尽心竭力献计献策，辅助主官作出正确决策。若主官决策与自己的意见相左，可持保留意见，但仍须不折不扣执行落实主官的决策，否则没了规矩，陷入内耗，成何体统？”
崇祯对黄道周的回答很是满意，心道这老臣虽然不像周星华那般圆滑，性子有时过于固执激烈，但却也不是食古不化、不懂变通之辈。
心中计议定了，崇祯对一旁的王承恩微一示意，回身坐回龙椅之上。
王承恩会意，展开圣旨卷轴，朗声道：“吏部侍郎黄道周接旨！”
黄道周按新的礼仪规定，单膝跪地，上身挺直，双手抱拳，昂首道：“臣恭接圣旨。”
王承恩念道：“大明崇祯皇帝敕曰：特委任黄道周代行大明吏部尚书一职，署理吏部一应事务。钦此。大明崇祯十七年六月十八日。”
任命圣旨一如既往的秉承极简风格，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
黄道周接过圣旨，道：“臣必鞠躬尽瘁，不辱使命！”说完又习惯性的双膝跪地，朝崇祯磕头谢恩。“陛下隆恩，老臣感激涕零，必效死以报！”
崇祯道：“为振华夏风骨，朕已废止磕头跪拜之礼，道周且平身。而且代行吏部尚书一职，这可不是什么恩典，而是为国效力的责任与权力，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所以没什么谢与不谢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只要干得好，朕会帮你把那个‘代’字去掉，封你二品大员，位列九卿，荣耀百世。”
崇祯很俗套的封官许愿，黄道周听得却是万分激动，浑身都微微颤抖。黄道周的年纪虽然大，明年就满花甲之年，但一颗渴望仕途进步、建功立业的心却是不老。能够位列九卿，那可是士大夫们矢志追求的最高梦想。话题发散一下，那阮大铖之所以招来士大夫群体的集体嫉恨，甚至被群起而攻，便是因为他从一个阉党废臣，一跃而为御史台大夫，位列九卿，这如何不让其他士大夫们羡慕嫉妒恨得发狂。
宣读完毕任命圣旨，崇祯让内侍搬来锦凳让两个老臣坐下议事。
崇祯干脆利落地道：“这交叉考评的具体办法就由道周主持拟制，拿给丞相和朕审议修改后，就可正式颁发给地方官们知晓。今年入冬后就立即组织第一次交叉考评，考评排名在春节前拿出来，排名在前的按序提拔任用，排名居末的地方主官、次官及其他几个属官，全部降一级任用，所有官职调动在明年春节后、春耕前到位。对交叉考评的具体办法，朕有三个要求。一是可量化考评。要考评地方税收增速、地方财政收入增速这类可量化打分的项目，比如去年财政收入是十万两白银，今年达到二十万两，这就是翻了一番，可按增幅比例核定分值，这样就不容易作假，便是作了假，也容易查实处分。二是要考评实打实的政绩，不要考评任何文案资料，文案、资料、档案这些东西，做得再精美再登峰造极，对富民强国也毫无帮助，徒然增加公务员们的负担，换来怨声载道。三是充分听取人民的意见，将人民的意见作为考评的重要分值。比如，排除人为因素，在黄册中随机抽取几十百人，组织抽取的人匿名对官员的施政表现进行打分，让人民对地方官发展地方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建设地方道路市政等基础设施、改善治安、美化生活环境、发展教育、发展文化体育事业丰富人民精神生活等等具体施政表现进行打分，充分体现施政以人民为中心的宗旨。”
黄道周从袖中取出纸和炭笔，走笔如飞，将崇祯的话一一记了下来。
英武殿中三人就考评办法细细讨论起来，所谓大会决定小事，小会决定大事，这三人小会决定的其实是大明广大官员今后升迁贬谪的大事。
计议初定，崇祯又抛出一个话题，道：“丞相，道周，你二位对如今大明地方官体制如何看？”
张慎言心念一动，心想皇帝这是打算对地方官体制进行改革？这才对地方吏员系统进行改革，将吏员制改为了公务员制，以前靠地方自收自支开支薪酬的吏员们摇身变成有国家正式编制、吃皇粮的公务员，而且用优厚的待遇大量扩招读书人进入公务员队伍，大大收获了读书人的心。现在吏制改革还在进行之中，又要开启官制改革，是否操之过急？
张慎言想得太多，一时还没回答，一旁向来口无遮拦、以直言直语著称的黄道周开声道：“现今大明地方官体制可用‘混乱’二字概括。太祖开国之初，废元朝行省制，在地方设都指挥使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等三司，分别主管地方军事、行政、司法事务，后来又在三司之上设巡抚以协调三司，再后又有总督、宫中下派的太监等，各种权力交织，往往政出多门，让百姓无所适从，便是想在地方有所作为的官员，也是被这混乱的权力状况给束缚住了手脚。”
崇祯点点头，道：“要让地方官们放开手脚干事创业，那必须理顺这纷乱的地方权力关系，进行地方行政体制改革。具体改革草案，也由道周一并拟制，交朕和丞相审议后施行。朕的意见是撤总督、撤巡抚、撤三司，重设行省，以省知事为行省最高长官，并立省丞及主薄、通判、教谕等副官属官辅佐，集中除军权以外的各种权力，包括至关重要的人事权、财权、立法权、司法权。将裁撤机构的人员按其能力、特长、个人意愿，妥善安置到新设机构部门之中。原都指挥使司的人员也可选择到军队，编入当地战斗部队。今后地方行政与军事要渭泾分明，无论地方插手军务，还是军队干扰地方政治，都是大忌。行省下设州，州下设县，县下设镇，镇下设村，村下设里，层级分明，条缕清楚。除了应天府外，无特殊情况不设府。府由朝廷垂管。御史台在各府、省、州、县设都察院，除了监察各级官员，也监察包括公务员、国有经济组织人员在内的各种公务人员。御史台对各级都察院垂直管理，无论人事、财务都跟地方官府脱钩，这样既有效避免官府干预御史的监察工作，又可防止都察院干预行政事务。各级都察院虽然独立于官府，但也不能灯下黑，可参考官府交叉考评的办法，进行交叉考核，仍然是以人民评议打分为主，百姓心中有杆秤嘛。考核结果仍然进行排名，排名在前的按序提拔升职，排名居末的降职淘汰，这样就不用担心御史们偷懒，自然会尽心竭力地去监察各级官员和公务人员，防止官员和公务人员滥用权力。”
崇祯仿照现代地方政权架构，同时汲取现代政府行政管理的教训，创造出了一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方政权架构。
黄道周埋头笔记，将带来的白纸用完了，又从内侍那儿拿纸来接着记。
黄道周擦了擦额头的汗，道：“陛下这官制改革的构想令老臣耳目为之一新，回去定然认真琢磨，争取早日拟制出草案让陛下和丞相过目。”
张慎言听了崇祯的构想，心里亦是满满的叹服。这样的地方政权架构，既避免了行政权力交叉重叠，互相掣肘拖后腿，让地方能集中权力去搞发展，又可以通过都察院实现高效的监督，防止地方官吏滥用职权，可说是精妙之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