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三番的昏迷,孩子已经习以为常。他醒来时在床前的依旧是徐熙瑶,他这次不想冷眼相待了,世事无常变化多,徐家父子这么掩人耳目,也只是为了活下去。
他当初在丛林中为了活命也是耍过无数阴暗的手段,但他对付的只是一些野兽,可现在的敌人都是人,人心之恐怖岂是野兽能及万一的。
“醒啦,饿了吗?”徐熙瑶像个多年故友般关心着他,让离心里仅存的冰寒烟消云散。“喝点儿粥便可。”
听他主动要东西吃,徐熙瑶开心的点头,急切地夺门而出。其实她最怕的就是离因为父亲和哥哥的事情不理自己,现在看来,他好像很平静。
孩子眼眸暗了暗,他不是不生气,只是觉得:我们都在黑暗中前行,望着结局的苦痛,想要改变路途里的荆棘,可却一次次地鲜血淋漓。明天都不知会怎样了,也没有什么可气之处。
令他意外的是,端着粥进来的不是徐熙瑶,而是她哥哥,那个一言变脸的假笑青年。
“辛苦你了,若不是你将那俩老东西重伤,还真不好处理。”他伸手拿起盛着粥的碗,熟悉的假笑再次挂在那张苍白的脸庞上。
“你那位长老,也杀了?”孩子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接过碗,毫不客气的喝了起来,他是真的饿了。
“没有,被救了。”
“柳城主?”
徐启平似笑非笑地哼了哼,“是你师傅。”
这下离真的发愣了,从那天带回自己后就没了消息的高山竟然出现了,而且,救了徐家父子要杀的人?
“那个长老是?”孩子冷静了一下才继续询问,他一句话问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高山既然宁愿得罪徐家父子都要救人,那说明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
“一殿的长老,老色鬼一个。”
轻飘飘地一句话却让孩子有些诧异,不过随即反应过来道:“噢,也对,你是属于一殿的暗探。”
“我不属于任何,我姓徐。”年轻人看了看孩子放下的碗,不由想到这小家伙再生熟也是个孩子。
离继续道:“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做了,你也该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了。”
徐启平点头,摸着下巴道:“你师傅前几天去了一个地宫,那里是圣者的遗迹。而他这个人,表面上是三殿的长老,可实际上他和一殿的来往很密切,而且据我所知,他和三殿殿主有不小的矛盾。”
孩子脑海里出现殿主那张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又想到他怪异的态度,不免有些心绪复杂。只是,这些事情,噬知道吗?
徐启平仿佛知道他所想,“说起来你那个师兄还真是个好孩子,他和你师傅去了遗迹,不过昨天来救人却没看到他,估计是在遗迹里怎样了吧?唉,可惜。”
原本平静安坐的孩子瞬间抬起头,漆黑的眼眸中蕴含着无尽的杀机,“他怎么了?”
徐启平浑身一个冷颤,难以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露出如此绝无人性的恐怖眼神,不过见过大风大浪的他立马回神,摇头道:“不知道,具体进去那遗迹就清楚了。”
“你们要去?”离稳住情绪,暴虐的心理微微缓和,听徐启平的话,似乎是要去那个他口中的遗迹。
“那里有着一切事物的源头,自然是要去一趟的,不过去之前,你得陪我到城主府。”
“原因。”孩子并不关心,只是想要个说法。徐启平知道他这性子,也没在意他这冰冷的语气。“我那个舅舅虽然浪荡,但手下强者众多,能有他的支持,此行自然会顺利诸多。”
离讥讽的笑了笑,之前柳易一直以为他和他父亲不和,但庙里的事情显然会被柳城主知道,徐启平现在去估计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你是想问为什么带你去吧?记不记得我说过?你的身份不简单,舅舅见了你会同意我的请求。”
“我究竟是谁?”孩子咬着牙,一切谜团看似云里雾里,实则都和自己有所牵连,从接到这个任务那时自己的整个世界就变了……他听到最多的字就是“不简单。”究竟怎样的不简单?!他真的想知道。
“该你知道的时候会让你知道的,在这之前,你要好好地活着,不为其他,就算为……熙瑶吧,因为你死了,这里的人都得陪葬。”徐启平丢下沉重的话,压死了孩子想自己行动的念头,这才拿起那个空了的碗离开。
虚惶的心绪让孩子的眉头深深皱起,他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眼角撇着那透过窗口映入的月光,不知名的飞虫缓缓飘荡。奇怪的殿主,陌生的师傅……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热衷?
徐启平这个人,一用就是阳谋,亦偏偏是别人无可拒绝的阳谋。那夜后,徐熙瑶依旧是时不时就跑过来,离没有因为别的事情疏远他。
召封城不算小城,柳易的府邸堪比州府般气派,花草之香漫天,府中小河清水叮咚,鸟兽繁多,却是一派安和景象。
徐启平带着低头不语的孩子横冲直撞,城主府诸多护卫眼神怪异,但没主子的命令,没敢阻拦。等二人走进正堂,才发现那位召封城土皇帝般的人物已经坐在上方等候多时。
“拜见舅舅。”
“城主大人……”离犹豫了下,给了个尊称。
“噢?这不是我的好外甥么,启平啊,你不在家中孝敬慈父,来我这儿作甚?”柳易毫不掩饰的讥讽着,眼中闪烁着愤怒。他很信任徐启平,只有女儿的他甚至想让徐启平继承自己的地位,可事实却给了他无情地一刀。
“舅舅莫生气,圣庙之事之后再作解释,外甥此来,是有一事相求。”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风轻云淡的行礼,无视了上方柳城主的怒火。
柳易暗吸一口气,以前真没发现这个外甥有如此城府,看这气度,岂是庸人……
“说。”
“请舅舅与我徐府同去元岭遗迹。”
柳易直接拿起杯子摔地上,胸前没有扣好的衣服晃动着,他咬牙切齿般怒吼:“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么快就你家徐府了?!还要我护送你去遗迹?呵呵呵,可笑。”
徐启平伸手拉过孩子,似笑非笑的开口:“去不去当然是舅舅说了算,可错过心心念想之事可谓莫大的遗憾,你说呢?离。”
狰狞地神色瞬间凝固在脸上,柳易惊讶地看向甩开徐启平胳膊的孩子,闷声道:“他是那个?”
“外甥告退了,舅舅做好打算就派人知会一声,明日未时东门出发。”徐启平拍了拍孩子的肩膀,自信一笑。他将时间地点告知,已经是算准柳易必定会赴约。
孩子拱手行礼,刻意忽略了柳易隐隐地热切眼神后,才转身向突然发出一道笑声的年轻人追去。
事情好似越来越明了,离很清楚,想要弄清楚从下山那时候就变的风云莫测的事实只需要去那个圣者遗迹之中。
此行固然九死一生,但人活着便要有目标,生者迷茫,不如赴死后的清明。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迷失自我。离并没有什么牵挂,可能唯一纠结的就是陪养自己长大的老头子究竟是生是死了。
回府时,侍卫们已经在忙前忙后的准备着明日的行程。让离意外的是,徐熙瑶也在收拾行装。
“你也要去?”他有些不解,既然徐府父子的事情已经清楚,徐熙瑶也不会有危险了才是。
“嗯……保护我的人去哪儿,我不就得在哪儿么,否则你岂不是失去了职责。”女孩儿只是嫣然一笑,她似乎在隐瞒些什么,却又给出了让离问不下去的理由。
“行,我会尽责。”
可能千言万语亦不及这简短的几个字,人与人的承诺不需要长篇大论,只需要本心而出的一句话。
“说定了,这次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能出意外,你得把我安全的送回来。”徐熙瑶眯起了那对桃花眸,让孩子有种她真的将生死托付的厚重感。
他没有说出多余的话,只得点了点头。人遇见这些事,便是如此复杂,徐府有让他憎恶的人也有让他在乎的人,该恨还是该爱,就是难以抉择。
稀疏的星光点缀,夜幕仿佛沾染朦胧的墨,在明月周边描画出一缕缕黑色云雾,欲掩盖那璀璨的银辉,却为其平添几分若隐若现的美。
孩子抱着噬留下的料,仰望着这一番别有风景的夜色,看着看着便笑了,记忆里那个画面再次浮现。那也是如同这般的夜晚,自己用笔将墨汁点在老头子的脸上,笑着告诉他这样才更合这夜色。
两滴泪珠悄然滴落,几年来离都很自责,那个朝夕相处了数年的长辈不知安危,但自己却是无所查询。血海虽深远,可自己仅仅是朵小浪花,掀不起那风雨……
等遗迹事了,无论如何自己都该去寻找一番,不为其他,只为回报那十年的养育之恩。也为了认真地对那个自己欺负了许多年的老头子说声“谢谢”。
照耀着世间的夜幕,你虽然只点亮了黑暗,但我明白你也带来了信念,请照明我的道路,让我能踏步前行。
孩子伸手抽出一截剑刃,月光打在铁刃之上,泛起炫目的光芒,仿佛真的要给这个虔诚的孩子指出那条荆棘淋漓的不凡之路。在这个风浪前夕的一刻,他平躺在屋顶上,享受起了夜晚的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