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慌失措的男生踉踉跄跄走到自己的轿车旁，打开车门，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半躺在副驾的少年。那少年像是在车里等了一阵，脚翘在前档台上，手里还拿着一瓶饮料。副驾边的车窗半掩着。他边咬着饮料的吸管，边看着窗外的后视镜。镜子里映着站在远处的夏夜。
男生摊入驾驶座，定了定神，冲着身旁的少年没好气地问：“你来干吗？”
少年转过头来，对着他笑了笑。转过来的那张脸，正是前几日百褶月时吓退两个警察的俊俏模样。
“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他把饮料递过去，男生没有接。
“来看我？哼！说得好听！你上次不是让我有多远滚多远吗？还跑过来干什么？”
少年浅浅笑了笑，转而轻声问：“砚宇，你做半亡人，也有段日子了吧？”
“你想说什么？”对方不耐烦起来。
“如今到处都乱得很。本本分分尚且难保太平。你就别再找事儿了！”少年语气平静，面部也没什么表情。
“如果你今天又是来说教的，就给我下车！”
“你不能喜欢裴晓璊——”少年语气轻柔，但话没说完，还是被打断了。
“说够了吗？说够了就给我滚！”砚宇大喊了一声。
“我是来给你送米的，你已经好久没吃了。”少年眉眼一垂，“怎么，不想活了？”
“怎么？你管这德行叫活着吗？”男生反问道。
“你到底吃不吃？”
“我不吃！谁叫她不理我！她不理我，我就不吃！就让那老不死的把我抓走算了——”
砚宇越说越激动，突然一巴掌打了过来。
“你……”
男生被这一巴掌扇懵了，还没反应过来，眨眼间就被副驾的少年压在身上。
少年掐住他的脖子，脸上的温柔也消失了：“刚才的那只猫也就稍微有点儿灵性，你就几乎魂不附体！真的被抓回去，鬼国的无极刑罚比这要厉害千万倍，你一个也别想逃过去！”
“我不怕！谁告诉你我害怕了？”被压在座位上动弹不得的砚宇面带僵硬。
“我告诉你，你一个人被抓回去没关系！但是你想让其他半亡人陪你送命吗？要是御魂师来了，发现了米粒的秘密，咱们谁也逃不了！包括你喜欢的裴晓璊！”
被声色俱厉的训斥镇吓住了，砚宇突然哑口。
车里一片寂静。
砚宇低下了头。
少年松了手，身影闪烁两下便又重新回到副驾。许久，才又吐了一句：“那个女人，你不能喜欢。”
“为什么？”
“没有结果。”
“那阿九呢？你喜欢她，难道会有结果？”
一句反问，一阵沉默。少年一脸凝重，转而又望回后视镜里远处的夏夜，继续沉默。
“咱俩都一样，只是选择不同！”男生说，“同样是喜欢，你选择跟随阿九听她号令，我选择缠着裴晓璊等她接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样，但我很想能有个好结果。可是我也懂这个先后顺序——都是先喜欢上了，才会去在乎有没有结果。所以有没有结果，都阻止不了喜欢一个人！”
少年没有说话。
砚宇接着说：“我可做不到你这么冷静！你依旧甘愿随时听她号令，可是我真的不行！我现在一看到阿九，我——”
少年笑了。
“你笑什么？”
“你一看到阿九，心就乱了是吧？”
“你难道不乱？”砚宇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直乱着，也就不乱了。”
“什么意思？”
“我们时间有限，精力也有限。我不想浪费有限的时间和精力，去想一些没结果的事。”
“不去争取，怎么知道有没有结果？”
“不要再想那些没用的了。”
“我和你不同！你甘心自己骗自己，我不甘心！为什么我不能和她在一起？”
“像我们这样的人，用来使唤还可以。真的厮守，只会害了对方。阿九有恩于我们，没有她——”
“这种话你留着骗自己吧！”砚宇翻了个白眼，“不想厮守你会像狗一样跟着她？别跟我讲什么报恩！吃她米的半亡人多了，哪有像你似的？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听着砚宇的反驳，少年把视线从窗外的后视镜收回来，望着前窗，平静地回道：“别总是‘喜欢’不‘喜欢’的，好像喜欢了就能怎么样似的！我们这种人，随时都有可能万劫不复，何必让自己多个负担！”
说着，把饮料一口喝完了。
“易一，”砚宇喊着他的名字，语重心长地问了句，“我们散的那些魂魄，还有可能找回来吗？”
“易一”，当初知道这个名字，砚宇笑了好久。他说：“一听你这个名字，我就知道你爸妈一定很懒！”
其实不是懒，只是不疼他而已。未成半亡人之前，爸妈就把他给了叔叔抚养，之后各奔东西。叔叔一家车祸，只有他活了下来。从此沦为半亡人。魂魄不齐却表面上与正常人无异，只是淡了很多生而为人的感觉。对于砚宇的嘲讽，他只回了句：“我的‘一’是‘一心一意’的‘一’！你懂个屁！”
“散的魂魄找回来，也回不了你的身！我们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了，我早就跟你说过！过去的人、过去的事，你只会越来越没有感觉。想要重新做人？不可能。时间越久，越不可能。”
“她是瞧不起我是半亡人，所以才不喜欢我！一定是！我不会让她瞧不起的！”
易一没回他，只是把空的饮料杯随意丢到砚宇怀里。
“滚！”砚宇把饮料反丢回副驾，却发现他已经瞬移到后座，若无其事地把脚高高跷在副驾座背上。
“你欺负我没你动作快是吧？”砚宇看着易一，一肚子闷火。
躺在后座的易一并没反驳，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喂！你别在我车上吃吃喝喝的行不行？”
“也许你说得对！”易一不理他，继续边嗑瓜子边说，“我父母给我取名字时或许真的是因为他们懒得去想。可是，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我不这样想就行了。别人始终是别人，你自己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你懂吗？”
“我只是想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正常人不也是这样吃吃喝喝？”
“能一样吗？你能尝到多少味道？你还不是因为嘴巴无聊？”砚宇说罢随手把空的饮料杯向后抛向易一，精准地砸到易一手里，“把皮吐这里！”
易一撇了撇嘴，把手里的瓜子都扔到杯子里：“若真的回到正常人，就不再需要米了……”
“对啊！那多好！不用再受任何限制，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裴晓璊！”
易一笑了，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
砚宇话音刚落，易一瞬间又回到副驾，把饮料杯又塞回给他：“不再是半亡人，你猜阿九还会理你吗？”
“我才不管她理不理我！我又不喜欢她！”砚宇急了，“干嘛要她理我？我要说几次，我喜欢的是裴晓璊！又不是阿九！”
易一没有回答，只把双手枕在头后，微微扬了扬嘴角。
“我最讨厌你这副看透不说透的贱模样！我跟你说，无论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对裴晓璊的心！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不怕！”
“那我说咯？”
“说！说吧！你要说什么？”
半躺的易一把头扭过去，看着砚宇：“喜欢毛绒玩偶的是阿九哦！”
“什么？”怒气未散的砚宇一脸惊愕地看着易一，“真的假的？”
易一无奈地望向窗外，点了点头。
车里一片寂静。
几分钟后，砚宇挠了挠头：“管他的！”
易一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你别总笑我行不行？你除了一直否定我以外，你还会做什么？”
“我是想救你。”
“你要真的为我好，就告诉我怎么样能让裴晓璊喜欢我！”
“不知道。”把座位后仰，易一伸了个懒腰，“我只知道保不住这剩下的半条命，其余都是扯淡！”
“行了行了，”砚宇知道他又想要劝什么，不耐烦起来，“我继续吃米就是了！”
日托中心门口。
女孩儿离开没多久，裴晓璊带着外婆也出来了。
“你怎么还抱着它？”她疑惑地看了夏夜一眼，又四处张望着，问道，“他人呢？走了？”
“刚才对人家态度那么冷，现在看不见了，开始想了吧？”夏夜调整了一下怀抱玩偶的姿势。
回去的地铁上，夏夜怀里的兔子玩偶特别引人注目。来往不少人边看边笑，边笑边小声议论着。
夏夜把大半张脸埋在大兔子的绒毛里，只露着俩眼睛望着裴晓璊。
“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你抱的！”裴晓璊笑道。
夏夜一脸无奈。他撅着嘴，可怜巴巴地望过去：“我就不应该做什么好人！我就应该让那个小朋友抱着它，一路跟着你回家！”
他抱怨了两句，在玩偶身上摸来摸去。
“你摸什么呢？”
“你说这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惊喜的宝贝？我帮你找找！”夏夜边摸边琢磨，那小子奇奇怪怪的，不知道这玩意儿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你就是为了找什么宝贝，所以才一直抱着它的吧？”
夏夜叹了口气：“我好歹刚才也算帮了你，你连声‘谢谢’都没？”
“这不把这么大的玩偶酬谢给你了嘛！”她看着夏夜抱着玩偶的样子确实好笑，“这毛绒玩偶和你倒是挺配的。你要喜欢就拿回去玩儿吧！”
“胡说！我一把年纪了，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一把年纪？”她笑道，“老人家，您贵庚？”
“不告诉你！”夏夜撇了她一眼，“刚刚那个势头，我要不替你收下，他非跟着你回家不可！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倒是挺有意思……”
他想起刚才男生声色俱厉、面目狰狞的样子，拎起兔子的大耳朵，打量起来：“这玩意儿，你喜欢它什么？”
“我才不喜欢毛绒玩偶呢！”
“嗯？”夏夜疑惑地望过去，“那他刚才怎么会说你喜欢？”
“我也不知道。”
“是跟人家说过，你自己不记得了吧？”
裴晓璊没有说话。
“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说者无心，听者可有意！”
“我和他只是在日托中心见过两次面而已，我怎么可能跟他说我喜欢什么！再说了，我确实是不喜欢毛茸茸的玩偶，怎么可能跟他说我喜欢呢？”
“你是不喜欢毛绒玩偶，还是不喜欢他呀？”
“毛绒玩偶我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
这个时候，坐在车厢对面的一个3、4岁的小女孩儿突然大声哭起来。
夏夜起身走了过去，抱着大兔子蹲在女孩儿面前，笑着说：“小妹妹，别哭了。哥哥把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女孩儿的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没事儿没事儿！刚才我说了她几句。这丫头是在耍脾气！不用理她！”
小女孩儿看着毛绒玩偶挺可爱，泪眼婆娑地望着夏夜，哭声立即止住了。她抓着玩偶，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妈妈。
“这玩偶是别人送给我朋友的，可我朋友不喜欢。”夏夜指了指身后的裴晓璊，对小女孩儿的妈妈说，“这个小姐姐回家看着它，肯定也不开心。我一个男人抱着这么大一个毛茸茸的玩偶，也不合适嘛！”
他望着小女孩儿，嘴角上扬着：“小妹妹喜欢就留着吧，千万不要客气！就当帮哥哥忙！哥哥抱着它，好辛苦的！”
他把玩偶抱到小女孩儿的怀里，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
下了地铁，裴晓璊看着一身轻松的夏夜：“在日托中心的时候，使了一招‘以退为进’，刚才又一招‘借花献佛’……看不出来，你挺有两下子的！”
“我何止这两下子？”夏夜笑了笑，“你看不出来的，还有好几下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