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的水流声打断了夏夜的思绪。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洗手间的水龙头依旧开着,周围的空气又重新潮湿起来。
三年前那只奢比说的话,他仍记忆犹新,虽然从那以后,再没见过它。
小心生活是没有用的。即使一直小心谨慎,仍然会有措手不及的时候。他明白,但却不够明白。就像现在,不小心喝了别人的水,也足够他心惊如此。他该做些什么呢?可他又能做什么?那些仿佛已经消散的画面,原来,会一瞬间窜出来,突然压得他透不过气。
这种无力,他就快要彻底习惯了。
他突然想起Mr. Fontaine说过的话:这世上,尽是浑浑噩噩的人,以种种他人无法领悟的方式,挣扎地活着。一直痛着,偶尔快乐。没活明白的,还没意识到“没活明白”这件事,一辈子就结束了。而活明白了的,一辈子也就无所谓什么时候结束。所以,明不明白,也就真的没那么重要。
如此以一个正常人的角度去诠释,人生好像简单得像是一场游戏——有开始,有结束。可他不同。他的时间本来就长,也没那么轻易结束得了。他记不得来处,也望不到尽头。那些不明白的事情,只会堆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折磨。
那个时候,每天吃那些糖,热毒是克制住了,但原来最难控制的,不是热毒,而是这颗心。如果真如那奢比所说——碧瞳出现是因为这颗心感应到那些他自己看不到的威胁和危险,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要做好准备,做好身边随时会有人被伤害的准备?那些被伤害的,当真是坏人么?而这颗心要救的,又是好是坏?碧瞳出现的时候,他要如何保证自己不被发现,又同时不会伤及他人呢?
这所有的生杀大权,看似全都掌握在他一个人手里,但对他的生杀大权,又掌握在谁的手里?
夏夜起身,关了水龙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那煞白的脸上,还有水珠不断地滑落下来。被打湿的头发凌乱地散在前额,遮着部分视线。习惯洋溢着的那抹浅笑也有些僵住了。整个人疲态尽显。
他轻轻拍了拍脸颊,顿觉胸口憋闷,便用力吐了口气。
从洗手间出来后,他快步走回座位,坐下来。望着对面的裴晓璊,尽管身心俱疲,他还是勉强挤了个微笑。
“对不起。”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吃饱了!”知道他坐了回来,裴晓璊头也没抬,面带不悦地嘲讽道,“我还以为你跑医院去了呢!”
“去医院?”他一脸茫然,“去医院做什么?”
“做化验啊!”她抬起头,眉眼弯得用力,假笑着问道,“怎么样?化验结果这么快就出来了?肝炎?结核?口蹄疫?禽流感?还是非典?不会是狂犬病或者艾滋吧?!”
听出是在故意嘲讽,夏夜知道她一定是误会自己了。不过也难怪,他刚才那样突然跑开,确实很难解释得好听。
“你,你刚才没事儿吧?”担心会有什么万一,他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她撇了他一眼,念叨着,“突然跑开,回来以后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没有就好。”夏夜笑了。
“解释下呗?”裴晓璊心里好奇,却喝了口水,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没有说话。
她抬头,看对方一脸无辜,便无奈地叹了口气。
空气凝结了几秒后,她终于忍不住,数落起来:“你这么害怕吃到别人的口水,还会出来吃饭?我刚才都说了,我身体健康!没生过病!”
夏夜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丫头生起气来藏不住的个性倒有些可爱——明明是在发火,却又那么容易让人看出一肚子的委屈。
他顿时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笑着解释道:“我不是怕你有病。”
“不是?”她想了想,突然好奇地问,“你不会是……封建保守到这种地步吧?”
“封建保守?”
“同用一个杯子会造成这么大的心理障碍还不是封建保守?难不成你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还是……你那星球的物种害怕地球人的唾液?哦对,用了我的杯子,需要我对你负责吗?”
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是个编故事的!
“我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
“为什么一听用的是我的杯子,就头也不回地往洗手间跑?”她一脸怨愤,“难道是……跑进去吐去啦?我恶心到你啦?”
夏夜这次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狐狸”,确实有意思。
“你这么强的好奇心,还有丰富的想象力,怪不得写小说!”
女人他见得虽然多,但大致上也不过就是那么几种:温柔贤淑的,娇小可人的,开朗活泼的,胆小羞涩的,火爆鲁莽的,睿智成熟的。有单纯得像个傻子的,也有口蜜腹剑、奸猾狠毒得要把人置于死地才罢休的。还有的是女人得不能再女人了,或者是男人得不能再做女人了的……分辨起来,并没有太大的难度。但是这一个,他觉得终于还是超出了这些范畴。她的样子,总是模模糊糊的。
夏夜从包里掏出一本她的书。那本书,还是当时刘姐丢给他的。
“你给我签个名吧!”为了转移话题,他望着她,疲倦的脸上漾着笑意。
“签名?”看到自己的书,裴晓璊愣住了,转而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要我的签名呢!”
“那我赚了!”
明明彼此都有了联系方式,也知道对方的住所,但这个大多数粉丝该有的要求,他这个假粉丝,当然也要提。
她笑着,在书上签了“非小满”三个字。写好了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签名……我也没练过。”
夏夜拿过来,看了一眼,笑着点点头:“嗯,看得出来。”
他把刚才写着“裴晓璊”三个字的餐巾纸也拿过来,和签在扉页的“非小满”放在一起。
“你干什么?”她问。
“‘非小满’这三个字写得……一看就是个会讲故事的人!”他煞有介事道,“怪不得你要用它来做笔名。”
“什么意思?”她疑惑地望着他,“光看字就能看出来?你还会测字?”
他一本正经,心里却偷偷念道:这女人的字,真是丑到了一定的水准!他活了那么久,还是头一次因为看了一个人写的字而心生不悦,浑身不舒服。“非小满”这三个字像不像是会讲故事,他不知道。他不过耍耍嘴皮子,吸引对方的注意罢了。这女人能有什么多精彩的故事?顶多是些男女纠缠不清的鸡毛蒜皮而已。
“你发什么愣?”她追问道。
他咳了一声,故作姿态地说:“你看啊,‘非小满’这三个字,怎么看都像个会讲故事的人,但这人落寞到只能自言自语地讲故事,而故事的始末和高潮,似乎全藏在‘裴晓璊’这三个字里了……”
“嗯?”她抬起头,一脸疑惑。
“似乎,”他继续道,“时间不够或者人没到齐,于是这故事,便一直断着了。”
一阵沉默。
“你这人……”她喝了口水,脸色微微一沉,便没有再说什么。
“你别紧张,”看出对方已经有点儿小心慌,他笑道,“每个人都有故事。而那些故事中,更难免很多断着的。所以刚才那话,用在谁身上都没错。”
“是吗?”她顿了顿,“那这断了的故事,还能,再接上吗?”
“嗯——”夏夜盯着“裴晓璊”三个字,没有回答。
“问你呢!测字先生?”
他依旧愣着。“裴晓璊”这三个字,他愈发看得邪乎,看得浑身不自在。可是除了字丑以外,他又实在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喂!你倒是回答我呀!”
从沉默中回过神的夏夜抬眼看了看她,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却邪魅得很。
“你还没回答我,测字先生,这断了的故事,还能再接上吗?”
“这个呀……”他把书和餐巾纸一起放进了包里,“测字先生得慢慢看!以后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