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送外婆去日托中心后,裴晓璊回了趟家。到了楼下的电梯口,看到旁边有个人靠在电梯旁的墙上,头歪向一侧,一晃一晃的,像是站着睡着了。
她走近一看,正是住在楼上的夏夜。这盹儿打得正香,连有人靠近都没察觉。
离得近些,她便闻到对方一身混杂扰人的气味儿,顿时皱了皱眉头。
和昨晚去家里送外卖的那身轻便的套头衫配破洞牛仔裤不同,现在眼前的他,穿着雪白的衬衫配一条西装裤,还歪七扭八地束了条银色领带,手里那件西装外套也随便搭在肩头。头发梳得精神得很,但是脸上却堆满了疲惫。
“喂!”她戳了戳他,“醒醒!”
尚在迷蒙中的他缓缓地眨了眨还在打着架的眼睛,直到看到眼前有人正看着自己,才清醒了些。
“哦,是你啊!”看到裴晓璊,有些意外的夏夜稍微站直了些,顺手整理了下衣服,问道,“你……你刚回来?”
“早上送外婆去日托中心,准备回来收拾下再出去。”她看着一脸倦容的夏夜,问道,“你才是刚回来的吧?”
“嗯,”夏夜揉揉眼睛,“刚干完活回来。”
“你们的甜品店是24小时营业的?”
他愣了一下,又笑着摇摇头:“别的工作。”
“别的工作?白天在甜品店打工,晚上还要通宵干活?”裴晓璊小声咕哝着,突然想起昨天从他钱包里掉出来的那几张酒吧和夜店的卡片。
电梯门开了,他们走了进去。在狭小的空间里,这两个人离得不远。他身上的味道愈发浓厚起来,烟熏酒臭的,有些呛鼻,还夹杂着多种不同的香水味。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他。打扮成这样暂且不说,那神情举止,一看就像是刚在某个红尘俗世里的好几场风花雪月中泡得心醉神迷、找不到北了,现在心不甘情不愿地爬出来,脸上堆满了意犹未尽和依依不舍。
“不用问,一定就是去那些地方了。不然哪个地方能把人搞成这个样子?还管这个叫‘干活’……”裴晓璊抬起头,偷偷地快速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暗暗在心里感慨着,“昨天觉得这人还挺好的。今天就大清早醉成这样回家!打扮成这样,还一身乱七八糟的味儿,像个男公关似的!”
裴晓璊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做模特倒是‘物尽其用’……”她小声嘀咕着,“昨天就想说了,杵在那儿,像被‘拔苗助长’了似的!”
突然间,夏夜一个俯身,挨着她的脑袋,呼着略带果香的酒气,温柔地轻声说道:“听见了哟!我耳朵可‘尖’着呢!”
裴晓璊慌忙往旁边又挪了挪。
“‘拔苗助长’可长不成这样——”夏夜跟着也挨了过去,笑着望着她,“拔了,就不长了。”
也许是心虚,她总觉得夏夜这话是说她的。可就算是,她也是理屈词穷。这平视刚刚勉强看到对方的胸,感觉自己的脖子以下可能刚好是人家腿的长度!她偷偷地把视线抬高了。从这个角度,刚好看到他高挺着的鼻梁和又长又浓密的睫毛。
往日里,在书上看到种种对于一个人面容和神态的多番描述,她从来都只是一扫而过。勾到心的句子有,但那小心脏荡一荡,很快就又沉了下去。而此刻在电梯里,她才突然发现,原来,在一个彼此连呼吸声都能听到的距离之内,没有旁人、没有对话,这时对于对方的模样,其实鲜有细致观察的时间和胆量。尤其是,本就像被“拔苗”的自己无法幸免地淹没在对方的余光中,此时头顶上发生的一切,她都只能靠臆想。
正当她觉得有股冷风在头顶上刮啊刮、刮得她头皮发麻的时候,夏夜一根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她的肩膀。她抬头望去,看到他正望着自己,露着上扬的嘴角和依旧涣散的眼神。
对方一副不经意的迷离模样让她极其不自在,可她又不知道是哪里不自在。
这短短的一眼,只有几秒钟,看似什么也没发生——她心里偷偷一阵翻腾,而他一声未吭。
“你每天送外婆去那儿吗?”他突然问。
“嗯。外婆以前是老师,每天都是和学生在一起。她喜欢人多,热热闹闹的。”她回答着,视线却向着别处。
“老师?哦,对!孙老师。”
“嗯。”裴晓璊点点头,“她有时候也会让我喊她‘孙老师’……”
察觉到对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夏夜识趣地换了话题:“乳酪挞,好吃吗?”
“嗯!”她笑起来,“要不是我拦着,她昨天晚上就全吃光了!”
“甜的吃太多可不好!下次我少放些糖,再改用低脂的材料!”
“你?”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微醺的男人,问道,“乳酪挞,是你做的?”
电梯到了15楼,门开了。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明媚的阳光透过楼层的玻璃窗,涌进了电梯里。他们浸在微熹的晨光之中,脸上漾着点点光晕的温纯,也衬得容颜烁烁。
“你到了。”夏夜冲她笑了笑。
刚到家,他就接到大头的电话。
“夏夜,我跟你说,那天和你分开以后,哥们儿差点儿出事儿!”
“出什么事儿?”虽然知道大头要说什么,但他还是不得不明知故问。
“说出来吓死你!”
“是吗?”早已料到是什么事儿的夏夜只笑了笑。
“真的!我那天不是一直迷迷糊糊的吗?和你分开后,浑浑噩噩的感觉越来越严重,然后就没意识了!等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坐在一条大街的小巷子里,还下着雨!我当时脑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那儿的!给我吓得啊……然后发生的事情更怪了!我好像真的是做了场很长的噩梦一样,虽然累得虚脱了,但是醒来后,心里好像畅快了很多!第二天跟着我姑去见了高人,回来太累,又睡了一觉。现在我好像一点儿事儿都没了!你说是怎么回事?这事儿怪不怪?”
“嗯,是挺怪!”夏夜应了句,“好了就行了。不要再想了。”
“我姑说是因为她按照高人的吩咐,偷偷剪了我的一撮头发给他,让他先布阵施法。那套法术先做铺垫,之后再得高人当面指点,我才能得救!”
“听着还挺复杂的。”夏夜往沙发上一躺,附和着,“看来,之前缠上你的还不是普通角色!”
“对啊!可那高人和我之前见过的神婆也没什么区别啊!见面的时候,都是嘴里随便念叨了几句听不懂的鬼话,又给了几张符罢了。也没看到什么‘行罡布气’的那些神乎其神啊!但是我真的好起来了!”
“早就跟你说了,这世上很多事情不能不信!”
“管他的呢!反正哥儿们好了!”
“以后还是要注意点儿!既然好了,就好好休息几天吧!”
电话挂了以后,夏夜回想起当时救大头的那一幕。什么“行罡布气”、“神乎其神”的,他只知道当时就是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先冲上去再说!法术道行他确实没有。活了这么久了,唯一会的就是“什么也不会”,唯一懂的就是“什么也不懂”。
他明白,在这个城市里,做着这些不同的工作,无非就是在“撒网”,看看究竟能“撒”到什么。看似撒丫子到处跑,其实不过是在原地等着,等到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为止。
夏夜拨了一串号码,留了言:
“小飞,夜店的照片我刚刚搞定了!你要的那些视频和录音也都有。资料够了。整理好就交给你。能否作为上庭证据被采纳,要看法官。如果真的决定走到这一步,除了做好充足的准备以外,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你和你姐姐来决定吧!关于你姐夫的资料,我能调查到的就这么多了。希望能够帮到你们。以后的事情,就看你们的了。保重。”
很多事情可以用不同的手法去解决,而很多关系却根本没有解决的必要。这世上,几乎所有都可以看成是一场“劝退”,而最需要也最难劝退的,往往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夏夜刚躺下准备睡觉,超子的电话突然来了。
“哈喽?”电话里传来超子的笑声。
“到底是你死了还是你以为我死了?”夏夜无奈地发了句牢骚。
“我真不骗你!”电话那头大笑了几声,“我真的是今天下午才得到的消息!你看!这不打给你了嘛!不过嘛,没有这事儿的话,我还从来不知道你会等我的电话等到发这么大的火!跟我的那些妹子们似的!”
说完,超子又忍不住笑起来。
“哦,这样啊!”夏夜点点头,“那我是不是该请你的那些妹子们一齐出来聚聚,和她们联络联络感情?”
“我错了!”听出端倪的超子立刻服软道,“我错了行吧?!”
“你说重点!是不是有机会可以见到她了?”
“这周六,上午10点,易阳东路的炊梦令,就上次我和你吃火锅的地方!你到了,我姐自然会介绍你们认识!”
“你和我吃火锅?你除了喊我吃过拉面和炸串儿,什么时候和我吃过火锅,还是那么奢侈的地方?”
“啊?啊……这边信号不好了!你先忙!”
大概是发现自己记错了,超子匆忙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