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店里的电话来了。
“老板,急救!”电话刚接通,就听到店员叮叮着急地喊着。
“急救打120。你找我干什么?”
“不是!这急救只能你亲自来做——店里有很多客人想要买乳酪挞,但是今天我们没有供应。你徒弟小智请了病假。没人会做!”
“那就跟客人说明一下情况就是了。我这边还有事。”
夏夜刚想挂电话,电话那头突然换了个声音:“等一下!等一下!老板吗?你先别挂啊!你好!我是来买乳酪挞的!很对不起,打扰你了!拜托你,不,拜托您!您能帮我做个乳酪挞吗?拜托了!”
“老板,”电话那头,叮叮在一旁插嘴道,“这个顾客说家人特别想吃,今天买不到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买不到就不吃了呗!还能怎么办?”夏夜心想。
“您想想办法,可以吗?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电话那头的顾客继续恳求着,“她昨天就不愿意吃饭,一直跟我说想吃您家的乳酪挞。如果今天还吃不到就不吃不喝!我都急坏了!”
“不吃不喝?拿这个吓唬谁呢?”夏夜又在心里嘀咕着,“现在的家长怎么都这么惯孩子?”
“老板?您在听吗?您可以帮帮我吗?拜托了!”
夏夜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这就过去!”
虽然搞不清楚情况,但他还是起身换了衣服,出门了。
除了做劝退师和拍些平面广告外,他用这么多年来攒的钱开了这家甜品店。选择这些种种杂乱的工作,是因为可以让他接触很多不同的人。他想着或许可以从中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可是,来到苏迷市已经两年了,他至今没有任何的突破。别说和自己的身世有关的信息,就连任何可疑或奇怪的事情都没有——除了昨天碰到的那对伞尸和宄仆。他对着简正则说的那些大言不惭,也不过就是想要宽了对方的心而已。他心虚得很。本以为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可怎么主动出击?去哪里出击?又向谁出击?他一点主意都没有。
夏夜的这家甜品店,店名叫“宰父寻”。乍听起来,让人不禁瞠目。每当有人问起为何取这个名字,他都只是笑,说觉得好听就取了。很多人会觉得这店名取得没血性。甚至曾有人还把名字读倒了,寻思着:“寻父宰”的意思不就是“找爸杀”吗?这么忤逆大胆!这得有多大的仇怨啊!
时间长了,这店名反而成了噱头,大家只觉得有意思,也不会再追问了。
只有夏夜自己知道,他给这家店取这个名,只为找一个人。要找这个人,只因欠一个人情,要还。而这个想找的人,他从未见过,更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他选择回来,除了对简正则说的那些以外,也包括这个原因——他要找的人,很可能也在这里。
苏迷是喧哗的闹市,也是扬灰的坟场。出入之间,是各大家族的恩怨,也是因缘生灭、情义聚散的地方。
店面不大,只雇了3个人——小智负责甜品,燕子负责咖啡,叮叮负责收银和招待客人。而他则不定时会去店里,研究新的甜品。店里忙起来的时候他也做做跑堂,还会陪客人聊天。所以,超子说看到他陪着女生喝咖啡,其实也没说错。很多女顾客会选择堂食,不过希望遇到他,能和这位温柔好客的老板聊聊天、说说笑什么的。特别是在周末的时候,很多女生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咖啡一杯接一杯,甜品一口接一口。
有时候夏夜会在打烊了以后去店里,一个人待到凌晨,借着一阵瞎忙清静一下。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想起离开前Mr. Fontaine对他说的关于“坚守”和“别太执着”的话。先生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可是,没找到想要坚守的,这真的算是好事吗?他和简正则一样,都做不到“走一步,看三步”。他的这一步已经走到这里,下一步呢?是下棋的人来走,还是他自己走?
夏夜赶到店里的时候,叮叮告诉他,刚才电话里的顾客在他赶来之前接了个电话,便说有急事,已经离开了。
“顾客说处理完会立刻赶回来!还一直拜托我。看来她今天真的很想买到乳酪挞!”叮叮说。
夏夜没说什么,脱了外套,就钻进了厨房。
“老板,客人们看到你回来了,都问我乳酪挞是不是现在可以供应。”叮叮追进厨房,问,“我们怎么答复?”
“小智那家伙今天确定不来了?”夏夜问。
叮叮点点头。
他一边整理着案台,一边问:“几个客人要?”
“刚才有2个……等一下!”叮叮说完就跑去前台看了一圈,又跑回来,“现在有6个!”
“告诉顾客,1小时后开始供应!你发号码牌吧!别超过20个。”
“哦。”叮叮点点头,突然坏笑起来,“还有……”
“还有?还有要什么甜品的?”
“不是,是有几个女学生问……问你什么时候能到大堂来?”
夏夜一听,便猜到是什么意思。
叮叮凑到夏夜耳边:“其实我觉得吧,老板,你纯粹陪聊,一定也可以挣钱!比做甜品煮咖啡什么的容易多了!还不累!说不定赚得更多!”
“你这主意不错,”夏夜点点头,看着叮叮,笑眯眯的那张脸突然板了起来,“那这店里也就不需要你们了。你明天就不要来上班了,好不好?”
叮叮马上闭嘴了,使劲摇着头,转身跑开了。
乳酪挞出炉以后没多久,叮叮从前台又钻进厨房。
“老板,刚才那个女顾客又来电话了,她说她现在赶不过来。她问,咱们可不可以送过去?”
“我就说好人难做!”夏夜脸一沉,在心里暗暗抱怨着,如果一开始就拒绝她,哪还会有这些事?在家里的沙发上舒舒服服地翘着二郎腿,顺便思考下这次劝退的案子不是更好?!
“送不送,老板?”叮叮见夏夜沉默不语,又问了第二遍。
“嗯!我知道了!”夏夜伸了个懒腰,长呼了口气后又搓了搓手,“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呗!”
“谁送?”叮叮问。
夏夜看着叮叮。
“你别看我啊,我不能送!我可忙着呢!还有,”她小声念叨,“我姨妈来了,不舒服。”
“你说什么?”夏夜没听清。
“我‘那个’!”
“哪个?”夏夜看她欲言又止,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又问,“那燕子呢?”
“她?她今天,好像也‘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夏夜没反应过来,疑惑地望过去,无奈地靠着厨房的操作台,抱怨道,“成心的是吧?偷懒是不是?你们会‘那个’,难道我不会?”
这句话倒是把叮叮逗乐了,她捂着嘴,笑得调皮起来:“老板,你这辈子是不可能‘那个’了。下辈子吧!可能有机会!”
夏夜没明白,愣在那儿。
“做女人呢,大福享不了,小便宜倒可以占占——”叮叮头头是道起来,“不想做一件事的时候,不会做一件事的时候,想要别人为自己做一件事的时候……‘女人’这两个字,就比较好用了。许多女人都吵着要下辈子做男人,或许到了下辈子果真做了男人,又会吵吵着要下下辈子做回女人了!”
叮叮说完,转身回到前台招呼客人了。
类似的话,樊超也说过。
那个时候他正跟一个麻烦的女人谈恋爱。说那女人麻烦是因为她经常变着法子让超子给她花钱,花到要四处借钱的地步。后来超子终于受不了要分手,可女人死活不同意。最后夏夜给他出了个点子,让他谎称把待遇不错的工作辞了,想要自己创业,需要启动资金。结果没几天,女人就主动离开了。临走前甩了这么几句话:“你上辈子做女人做得憋屈了吧?!这辈子随了愿成了男人,你怎么还这么窝囊?下辈子你还是做回女人吧!但是千万别像我似的,找个像你一样这么不靠谱的男人!”
超子事后喝得醉醺醺地向夏夜一阵抱怨:“没见过骂人还扯上轮回转世的!想骂老子不是男人就直说!从他妈上辈子骂到老子下辈子!哪他妈那么多上辈子、下辈子的?老子这辈子还没活开呢!”
夏夜想起曾经有个人跟他说过:“‘上辈子’和‘下辈子’是专门用来安慰人的。安慰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这辈子苦,是因为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苦,所以下辈子能享享福。其实,上辈子造没造孽、下辈子享不享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辈子苦。”
说这话的人,叫宰父瑾。夏夜要找的人,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这个临终之托让夏夜一直不敢怠慢。欠的人情,他一定要还。而宰父瑾的女儿,单名恰好一个“寻”字。
实在讽刺。
“老板?”叮叮回到厨房,手里拿着一张纸,对着沉思的夏夜喊道,“你住的那个小区是不是叫橘樱里?是不是在九里路13号?”
夏夜回过神来,应了句:“嗯。怎么了?”
“那正好!刚才那个女生留下来的地址就是这里!我刚刚记下来了!”叮叮把纸条递过去,“让我们把乳酪挞送到九里路13号,5栋15楼A座!”
“5栋15楼A?”夏夜嘀咕着,“就在我家楼下啊!”
“那太好了!所以你回家的时候顺便送过去呗!就当认识认识邻居嘛!”她指了指纸条,“上面有电话!”
忙完手头上的活,已经是傍晚了。夏夜交代了一声,便提了一盒乳酪挞离开了宰父寻。
回橘樱里。
到了橘樱里,他直接去了5栋15楼,送外卖。
找到A座,他按了半天门铃,却没有人应。
“哎?家里没人?”
夏夜拿出叮叮塞给他的纸,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也没人接。
“让送到家里,人却不在家,电话也不接。搞什么?”
他又按了几下门铃,依旧没人应。
“白天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像大难临头似地来求救!折腾我忙了一天,现在却找不到人了!”夏夜抱怨着,“不伺候了!”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
他回头望去,那扇门缓缓地开了。
走廊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这什么情况?”
夏夜嘀咕着又走回去,顺着半掩着的门往里望。
屋里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有人吗?”
他敲了敲门,轻轻地把门又推开了些。
屋子里,大门的右手边一扇磨砂玻璃门逐渐映入眼帘。微黄的灯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朦胧一片。
依然没有人应。
玻璃门后隐约传来“嗡嗡——”的油烟机工作声,还伴随着阵阵沉闷的“砰砰”声,像是在剁什么东西。
“这个点儿,大概是正忙着做晚饭吧!怪不得听不到我敲门声和打来的电话!”夏夜想着又纳闷儿起来,“可刚刚的大门是谁开的?”
“你好。”
正疑惑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瓮声瓮气,在四周荡着。仿佛还带回声似的。随后又一声轻咳,好似一把冰刃从他的耳旁“嗖”地划过。
夏夜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背脊一阵发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借着幽幽的光线,看到推开的大门边站着一位老太太。老人站在暗处,面无表情,满头白发,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手背在身后,正冷冷地看着他。
那眼神,比刚才划过耳旁的“冰刃”还要锐利得多。
“砰砰”的砍剁声依旧从玻璃门里有节奏地传出来。
“您……您好……”
夏夜回了一声,不禁往屋里后退了几步,身子靠到玻璃门上。
这个时候,砍剁声突然没了,门内传来几声脚步声。
他下意识地继续往屋里进了几步,走过玻璃门。
玻璃门从里面被推开了。门内的光一下子全涌了出来,油烟机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
一个小个子女生举着把菜刀走出来,头发挽着。也许是因为拉开玻璃门的速度快,又是站在出光口,她整个人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
气氛有些诡异。
玻璃门旁靠着墙的夏夜站在黑暗中,被这阵仗搞得有些发怵,一动也没敢动,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哎,怎么回事儿?”女孩儿发出的一声疑问,打破了屋里的阴沉。她抬头望了望天花板,又扫了一眼黑漆漆的四周。
夏夜抬眼向左手边望去,只看到她堵在出光口处昏暗的身影,正举着刀,离自己不到一米远。在这么近的距离,透着涌出厨房的光,那把刀的刀刃上还沾着几片碎骨渣,和斑斑血迹。
“客厅的灯怎么灭啦?”大概是剁什么剁到了一半,正有些心急,女孩儿的语气中隐约透着股刚猛的杀气。
“省电。”老人平淡地回了一声,便不慌不忙地走向沙发。
女生拿刀的手在墙上一阵摸索着,像是找开关。
而这把刀,就明晃晃地从他眼前划过去,又划回来。
“黑漆漆的再磕着碰着多危险……”女孩儿嘴里嘟囔着。
开关被打开了。屋里整个亮堂了起来。
女孩儿背对着夏夜,一直没注意到家里多了一个人。
“哎?咱家大门怎么是开着的?我回来的时候忘记关了?”她几步走到左手边的大门前,把门关上。
此时站在她身后的夏夜缓过神来,想起来该打声招呼。
他刚想开口,女孩儿恰巧转过身。
于是,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