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好是坏，我都活到了现在。”看着简正则一脸的不安，夏夜心里虽然难过，还是扬起了嘴角，“或许早在自己的心被掏出来的那一刻，我就该死了。从那以后的每一分一秒，都是赚来的。直到如今也没有要了我的命，反而热毒发作的时间越来越短，而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也没有那么难熬了。你看我的命多大！说不定在我体内待得久了，待出感情了，便舍不得我、舍不得我死了。既然是好是坏，都由不得我，那我还怕什么？你们就不要再担心我了！哪天这热毒折腾累了，或许就消停了！”
夏夜这顿安慰，简正则听出来了。可是他也只能叹着气苦笑。真的像夏夜说的，固然是好。可是以后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他们谁说了也不算。
“不担心你，我能做到。小谣就难说咯！”简正则无奈地摇摇头，“无论你身体里是什么，折磨你却不要你的命，要么是不想杀你、要么是杀不了你！也只能寄希望于有一天或烟消云散，或相安无事。只是那一天什么时候来、怎么来、又会不会来，谁也不知道！如今，这翠玉心在你的身体里也有六十年了，和你体内原本的热毒一起，大概已经发生着我们无法预测也无力抵抗的变化。发现你没有生长迹象、没有心，便想法子给你找心！知道你体内有热毒，便一心只想为你把病治好！我们以为做这些是帮了你，却其实都是徒劳！甚至有可能是越帮越忙！现在想想，之所以什么药都治不好，或许是因为它根本不是病——而是命！如今你身上有祸，这乱世也有祸！这如履薄冰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
简正则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
夏夜低着头，一脸落寞。
“我……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简正则挠了挠头。
“没。说得很对！”夏夜抬起头，眼神灰暗无光，却挤了个笑容，“还差一句——绝处逢生嘛！”
“你的绝处，是我们惹的！如今的麻烦，或许都是我们当初太多事！可是，‘救’你出来这事儿，就算是‘害’了你，你也不要怪小谣。她是好心。这都是注定的！她自责得很！我说随缘，她还生我的气呢！可是我俩都知道，无论是对是错，我们把这扇门打开了。之后我们该做的事，便是承担后果。而你要做的，只有走下去。至于怎么走才能逢生……”
“我的路，我来走！”夏夜打断他的话，“我只希望以后的路，你们可以为了自己去走！以后的事，你们可以为了自己去做！不要再浪费时间、精力和心血在我身上。我从没责怪过，只有愧疚。你们怕连累我，其实是我一直在连累你们！我……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
这个“再”字，说得他又心塞起来。
简正则似乎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波动：“小谣虽然可以感应到你在国外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们都不知道。老头子好像知道得也不多。现在看你这副德行，我也猜得出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一定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我爱打听！也喜欢听故事。可是每次想问你，总是不忍心。不忍心看你难过倒是其次，主要是不忍心看小谣难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要是知道了，一定瞒不住她！她那么心疼你……”
说到这儿他突然打住了，看了眼陷入沉思的夏夜：“我又说多了……不说了！”
夏夜摆摆手：“你们都心疼我，我知道，所以我才不想再碰黑米糕和糖！这两样东西，对我来说太重了！它们不能治愈我，却不停地在消耗你们。你们所有的牺牲都是得不偿失！我虽然怕死，但我更怕这样活着，活得自私，活得苟且，活得不明不白！我只想尽我所能地去试试，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我的选择。”
“我懂。可这些已经做好了，你得吃吧？黑米糕要吃，糖也要吃！不能浪费了！哦对了，”简正则指了指冰箱，“那木盒中的糖，药性比以往要强。你不需要每天吃。身上带着几颗应急。如果身体出状况，就赶快吃一颗，它可以帮你暂时抑制热毒！”
“为什么糖的药性会比以前的强？”夏夜觉得奇怪。
对方没有回答。
“究竟这个糖，是怎么做的？”夏夜追问起来，“第一次吃这个，还是Mr. Fontaine拿给我的。他只说对我的病有好处，却从没解释过是什么、从哪来的。这糖，到底是什么呢？”
简正则喝了口水，答道：“当年关着你的石洞被冰裹着。冰融化以后，我们才发现洞口是被一种红色藤蔓封住的。这个糖，就是用它做的。”
“红色藤蔓？是什么？”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你让我想想啊……”简正则停了停，“红色藤蔓，就是赤藤。小谣说，赤藤一事，她也是听说的。赤藤，又叫龙艽，原本只是被一条邪龙选来做铺垫巢穴的藤草罢了！相传这龙只有睡在它上面，才会睡得安稳，睡得香甜。这垫草本来只是普通的草而已，并不是红色的。这龙不知道哪里来的。传闻龙还小的时候，妖族觉得它灵巧可爱，还通五行遁术，想着留它可能日后有用，便命它把守妖界入口。可是，时日久了，它也不知如何采得天地灵气、吸了日月精华，最后竟起了歹心，潜入空溟谷底的深渊之中，偷了妖族的一个宝贝！虽然藏在谷底的宝贝大都也是妖族偷来的，可这偷盗的行家却被偷了，你说他们能不大发雷霆嘛！就是不知道这龙究竟偷的是什么！那小龙得了宝贝之后，只是身长就从几十丈长到了几千丈！它变得强壮无比、法力倍增，也乖张悍戾起来，开始屡次进犯妖族，实在难对付！搞得妖族上下恐慌！后来妖族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它久睡不醒，偷偷潜入它的巢穴，用巢穴里的藤草捆住它，最后把它杀了。龙死后，龙身沉入妖界的入口，形成一条蜿蜒曲折的峡湾。这条峡湾，从此命名为‘戡龙湾’。缠绕龙身的藤草被龙血染成了红色。而龙血漫入水中，染红了河水和两岸岩石，也化成了不散的厉魂。‘赤藤’一名，便流传开了。但我更喜欢‘龙艽’这个名字。龙喜欢睡在艽草上，最后也是被艽草捆住杀了的，若传言属实，即是死于所爱之物。事后龙族并没有去妖族追究，根本不闻不问，所以这死得也就不明不白了。最可笑的是，那个被龙偷走的宝贝，妖族好像一直没有找回来！我倒是很好奇它偷的是什么！传闻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它偷的是妖族的圣物，有的说偷的是妖族从别的族偷得的宝贝，还有的说偷的东西和潜在空溟谷谷底的鬼国有关……龙这种生物，不会轻易看中什么东西。但是一旦认定了是它的，它便会一辈子守着、护着，为此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我想，若是它阴魂不散，一定是因为念念不忘那个宝贝吧！龙艽只能捆住龙的肉身，捆不住它的魂灵。肉身虽然死了，但是魂灵这玩意儿，鬼魅得很！总之，龙死了以后，便扰得戡龙湾多了份神秘和凄厉。对了，还有首歌谣！你上次怎么唱来着？”
简正则边问边把头转向一边。
“嗯？你问我？”夏夜疑惑地看过去，却发现简正则并没有看着他。
“哦对！”简正则把脸转回来，“有一句是：‘戡龙湾转，戡龙湾转，入湾莫听龙儿喘……’就是告诫人们，果真看到传说中的戡龙湾的话，一定要掉头转回来！万一误入，由湾口驶入妖界的时候，便会隐约传来龙喘息的声音。千万不要听！喘息索命，听到的人都失了踪影！后来传闻也跟着邪乎起来！说邪龙死后的灵，怨念太深，在兴风作浪、残杀无辜！像是诅咒似的！大概是杀龙的方法并不光明，妖族也心虚得很！上上下下缄口以慎！故事也就听不全了！像这样的传说我最记得了！多有意思！那时小谣还拿这故事吓唬我来着……”
“可是……这龙艽既然是捆在龙身上的，为什么又会被拿来封住我的石洞口……”说到这儿，夏夜突然惊觉，“龙艽被解开，那条龙岂不是……”
“那条龙已经被杀死了，肉身早就没了！难道还能复活不成？虽然不知道那龙艽是如何被找到、又为何出现在你的石洞口的，但是我和小谣都猜测，你是被人藏在石洞里的，而把你藏在石洞里又懂得用龙艽封洞的那个人一定不简单。那个人一定知道，妖族是忌讳邪龙血的。既然妖族忌讳龙血，就一定也忌讳沾着龙血的龙艽！他们自然也就不敢靠近石洞了。所以，把你藏在石洞里这事儿，不可能是妖族的人干的！”
简正则说着又对着空气嘟囔起来：“既然把他封在石洞里的人没杀他，就是要留着他啊！那……龙艽可能是用来锁他，也可能是用来保护他的！嘿！没想到我也有聪明的时候……”
“哥？”夏夜看他若有所思又自言自语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你刚才在说什么？”
简正则望着夏夜，笑着说：“对嘛！你看，连龙艽都用上了，就为了把你藏在洞里！你说你是不是不一般？”
“你说用龙艽，是为了防妖族靠近石洞？可是，既然要防着妖族，为什么又把我藏在妖界的空溟谷呢？”
“这问题我也问过小谣。她说，或许是有什么原因必须要把你藏在妖界，所以才偷偷‘借’妖界的地方关着你？然后又怕妖族的人发现你后会伤害你，所以再用龙艽来阻止妖族的人接近石洞……”
“关在石洞里是为了藏起来，如今来了人界也是要藏……天下之大，却没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
简正则看夏夜一脸沮丧的样子，才发现自己又说多了：“你难过了？”
夏夜没有回答。
“其实我们也只是揣测，不一定是真的。我听过那么多传闻，还从来没有一件和你扯上关系！也不知道小谣是如何知道的。可能……她逗我逗惯了！不过后来当我们发现你身中热毒才意识到，你被藏在空溟谷最寒冷的绝壁之中，或许正是因为那里的严寒能抑制你体内的热毒。幸好小谣聪明！她把在石洞口意外拽断的一小段龙艽一直揣在身上，这不才暂时缓解了你的热毒嘛！”
“为什么她知道……”
“对啊，为什么？”简正则斜着脑袋，望向一旁，然后又回头看着夏夜，“我怎么知道她那么有先见之明！她跟我说过，当时是因为看这龙艽红艳艳的，讨喜，所以才一直留着！”
“可是，为什么龙艽可以抑制我身上的热毒呢？”
“龙艽有邪龙血！大概是它死得冤，怨念深，血的阴气自然也重得很，所以才可以暂时抑制热毒的发作。再加上它又在那冰天雪地的空溟谷悬崖峭壁之上经历了长年累月的冰冻，一定是吸收了足够的寒气嘛！这龙艽一来可以防妖族靠近，二来可以帮助抑制热毒。用它来封锁石洞，把你关起来的人可真是煞费苦心！！”
夏夜若有所思了一阵，忍不住问：“究竟我身体里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热毒呢？”
“那就要问把你关起来的人咯！估计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原委的了！或许连你的身世也知道！不过你在石洞里待了那么久，如今那个人可能早已经不在世上了吧！有毒就想解毒的事儿，至于怎么得的，以后再寻答案吧！”
“解毒……”夏夜嘀咕着，问，“蔺谣姐姐是如何用那根龙艽来做糖的呢？”
“一根断了的龙艽当然不够了！”简正则脱口而出，“要先让它活起来、长起来，才够你用的嘛！”
“怎么样能让它成活？小谣看过记本，记本上有提到过吗？”
简正则突然沉默了。
夏夜知道，这个问题大概是问到了难处。因为他情急之下喊出了“小谣”二字，对方竟没心思同他计较。
“哥？”夏夜又喊了一遍。
“我……我不知道。”简正则侧了侧身，把视线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