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重心的两个人一齐滚落到行人道上。
周围的行人纷纷快速闪开。
动作太快,发生地太突然,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了。
“两个男人……打架了?”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打起来啦?”
“不知道啊!没注意到啊!”
“什么深仇大恨,打到在雨里打滚儿!”
“喝醉了吧?”
……
大家边议论着,边不住地回头观望。两人倒在地上的泥滩里,可谁也不敢上前拉。
在望着他们的人群之中,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暗暗地打量着夏夜,神色凝重。
刚才由于事发突然,夏夜顾不上疾速跑过去带来的后果。开了闸,力量被释放以后,恐怕就很难控制了。这一撞,让他倒在地上全身发麻。
大头似乎没什么反应,趴在地上也不起来。
一分钟后,夏夜身体中的血液骤然沸腾。透过在他面前落下的雨滴,他竟看到自己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更加肆无忌惮地泛着光。
“糟了!”
他立即低下头,躲过路人的视线,下意识摸了摸眼睛。
墨镜没了。
顾不得去找墨镜,他赶忙把凌乱的头发全往脸上拨过去,把上半张脸全部遮住,然后重新戴上帽衫的帽子。
大头倒在不远处。整个人依旧没有意识、眼神发直且空洞,身子一动不动,像丢了魂儿一样。
夏夜走过去,想把大头扶起来,却在抓他的时候,发觉他手臂轻飘飘也软绵绵的,握不实在。
刚才抓住大头的书包把他从路牙石上拉下来的时候夏夜所感应到的那个奇怪的东西依旧在大头的体内像股气流似的胡乱蹿动着。
眼前的大头,面无血色,双手冰凉,心跳声也时有时无。
“醒醒!”夏夜着急起来,用力晃了晃大头。可是大头却一直望向别处,根本不理他。
人多眼杂,以防被发现自己的异样,夏夜扶着大头到一旁的空地上坐着。
大头体内蹿腾的气流扰得他心烦意乱。他抓住大头的双臂,更用力了些,却突然感觉到那股气流蹿动得更强烈了。
“你想干什么!”
看似是在怒不可遏地对着大头吼去的,可只有夏夜自己知道,让他怒不可遏地,是大头身体里的那一个。
那双碧瞳变得幽深,也深邃凌烁起来。
现在的大头,虽然睁着眼睛盯着夏夜,却一脸平静,漠然,丝毫没有被他的样子吓到。他体内的那股邪气仍不遗余力地挣扎着,像要把他吞噬了才肯罢休。
刚才大头想冲出马路,大概就是这家伙干的!夏夜想着,双手不由地抓得更紧了。
“你在他身体里想干什么?”夏夜抓着大头,低沉地呵道,“为什么要害他?为什么要害大头?”
大头木纳的脸上突然浮泛起古怪的表情,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和脸上不自然的抽动,嘴里还嘀嘀咕咕不着边际地念叨。那双刚刚还空洞无神的双眼顿时充满邪意,缓缓地向夏夜瞟去。
夏夜被看得寒毛直竖了几秒,而后猛然间怒火中烧,双手突然掐住大头的脖子刚想用力,所幸及时止住了——
“我在干什么?”
那张脸肆意狞笑着,咧着嘴,却没有声音。
雨下得更大了。刚才还扬起雨伞望过来的行人,早已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也听不到夏夜说了什么,没等到什么好戏,于是纷纷回过头来,继续赶路了。街上恢复了落雨时的匆忙无序。
只有刚才那个身影,却依旧站在人群里,静静地望着他们。他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浸湿,水珠沿着前额的发梢滴在脸上,被一边正在上扬着的嘴角接住了。
一阵恶臭传来,夏夜被熏得脸色顿变。这恶臭正是来自大头身上。夏夜皱着眉头又嗅了嗅,发现这腐臭似乎隐约还透着一丝暖意。
这一丝暖意应该是大头的,夏夜心想,再被它这么占着,这最后的暖意也该散了!
大头身上的邪祟开始不安分起来。蠕动着腐烂的气息顺着抓着大头的手缓缓地朝着夏夜身上一点点探去,像张狗皮膏药似的,每贴进他一寸,就企图黏在他身上。这邪祟在他的身上试探性地蔓延着,像是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
这种试探除了让夏夜有些不自在以外,倒再没有过多的不适。反而是他自己的身体由于救大头时的疾速行进已经再次热血沸腾起来。如今再被这邪祟挑衅,体内蠢蠢欲动的暗涌早已经按耐不住,咆哮起来,在体内激起千层巨浪。
身体会做出这种类似于自我保护的反应,夏夜始料未及。每每经历灼痛时,夏夜总会感应到这股力量的侵蚀——如蒲草扎根于骨髓之中,蔓生在皮肉之间。他的抑制不敢懈怠一秒。他想过一直在体内潜伏的是何方神圣,想过身体的异变所带来的折磨会不会有终止的一天,也想过斗到最后究竟是谁死谁活,但他从未想过它会有保护他的时候。他只领教过每每异变之时,它的凶猛霸道和诡谲多变。如今对着这个从大头身上侵入的邪祟,它折冲御侮的几声咆哮,反而让夏夜在饱受折磨之时竟有些受宠若惊。
“这是在我的身体里宣誓主权呢吧!”夏夜苦笑着,“一边折磨我一边保护我,我这体内潜藏的怪东西倒挺有脾性的!”
“膏药”还没机会黏得瓷实就被撕扯得稀碎了。它在夏夜的体内狼奔豕突,最后像无头苍蝇似地窜出体外,盘旋而上至半空中,散成了尘。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歇斯底里,似远似近、虚实难辨。这声之后,他就再感觉不到那邪祟的存在了。
邪祟已清。大头脸上的乖戾贪邪的眼神连同诡异的表情,也一齐消散了。
行人依旧匆匆。
夏夜扶着大头起来。刚才那连番碰撞撞得他浑身发疼,全身的骨骼像被拆掉后又重新整合。短短的几分钟,发生了很多无从解释的怪事。尤其是在他快抓住大头的时候,从远处迅猛地撞过来的那个东西!那究竟是什么?他一无所知,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在疼,却不知道该揉哪里。
“刚才撞到我的那个……会是人吗?还是……”夏夜在心里暗暗地嘀咕着,“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去躲开了,却还是来不及!只是蹭到我,我就被狠狠地弹开!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异常厉害!可它为什么要撞过来?难道……是为了阻止我救大头?它和大头体内的鬼玩意儿是什么关系?如果是一伙的,那它现在,会不会还在附近?”
想到这儿,夏夜向四周张望着。
雨依然下得很大。人群中雨伞相继堆叠着。而五颜六色的雨伞之下,也挂满了一张张疲惫的脸,和冷漠的眼神。
“臭小子!”
那身影看着夏夜,转身离去的时候又侧了侧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百米之外的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想起刚才还在大头体内差点就得逞的邪祟最后被挫骨扬灰的那一幕。
他嗤笑了一声,嗔道:“呵,有点儿意思!”
随后便消失在人群中。
依旧在大雨中的夏夜抓着大头站了起来,生怕再惹人注意。
“大头?大头?钟擎?”夏夜连声喊着,却始终不见对方有任何反应。虽然鬼祟已经消散,但是大头身上还是有残留的腐臭味儿。
他看着大头仍旧一脸呆傻迟顿、失魂落魄的丧气模样,琢磨着:这家伙之前说的那些身体不适的情况,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了吧!好在发现得早!不然,即使今天不被推出马路,也不过日薄西山!早晚翘辫子!
“趁他还没醒过来,我得赶紧离开!不能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夏夜嘀咕着,转而又一想,“不行!万一那邪祟的同伙再找来,怎么办?”
不能把大头就这么扔在路边。雨帘中的街道,已经换了好几拨人群。经过刚才强烈的撞击,那用来遮掩的墨镜多半被摔得粉身碎骨,夏夜索性也不去找了。他低着头,把头上的帽子又往前拉拽了几下,头发依旧遮着眼睛。
他把大头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这个走路晃晃悠悠像喝醉了的汉子。
几个路人疑惑地朝他们看过来,夏夜便只好假装大声地对着身旁毫无反应的大头训斥道:“你看你!大白天喝那么多!又和媳妇儿吵架啦?跟你说了多少遍,喝酒伤肝!你看你那张脸黄得!一副鬼上身的德行……”
他一路说着,直到不再有人注意他们。
扶着笨重的大头,反而比之前他一个人走路更容易。即使步子控制得不好,也不容易让人起疑。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渐渐挤满了刚刚下班的人群。很多能避雨的地方都坐满了人。他们这两个人,一个痴痴呆呆没有反应———看着吓人,一个眼睛发绿——见不得人,根本不能去人多嘈杂的地方。于是,夏夜扶着大头去了一条没人的后巷。找一处屋檐,让大头坐着。
一个小时过去了。
夏夜一直忍着。静下来后,体内燃烧着的灼痛因为刚才的释放,依旧持续着。他回想着今天的事情,虽然危险不断,但欣慰的是,这一次,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做得好一些。
大头的双手开始回温,心跳的速度也开始正常了,喘息声也突然明显起来。像是人憋了好久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一样。他的身体开始因为对呼吸的强烈渴求而不停地上下起伏着。眉间跳动,眼珠也在眼皮下有节奏地滚动着。
“差不多了。”夏夜已经闻不到大头身上的腐臭。他想着很快他便会苏醒过来,绝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夏夜起身,那双眼睛依旧绿得烁亮。他回头看了眼大头,然后把头又藏在帽子里,转身走入雨中。
又过了十几分钟。
被一股冷风撩得一阵哆嗦,大头醒了。睁开眼睛后,却发现自己坐在石阶上。
他起身四下里张望着,嘀咕着:“我怎么跑到这儿睡起觉来了?我不是……”他使劲回想着,却只记得自己刚从摄影楼走出来,正站在大街上,还在犹豫吃什么。想到这儿,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
雨声淅沥起来。
大头伸了个懒腰,出了声慵懒的长腔,整个人神清气爽,像是好久没有过这么轻松了。
“这一觉睡得!整个人活过来了!”他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
“喂?亲爱的,带伞了没?我去接你下班儿呗?”
站在不远处的夏夜望着大头大步走向人流中的背影,长吁了一口气。
夜幕低垂,美在华灯初上。
流光溢彩,不过行人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