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空之外一处仙山,光明照耀。
漫山奇异之花,最为鲜艳夺目的却是山顶清池之中朵朵大如车轮的五色千叶莲。
莲池旁一处破木凉亭。亭角有四,亭柱却少了一桩,亭身倾斜着。
亭里坐着两个神仙,一老一小。
“师父师父!”小神仙把一本经书递了过去。
老神仙正喝酒喝得兴起,醉茫茫地望了望,又喝起来。
“这书有趣得很!”小神仙眉开眼笑着。
“你在哪找的?”老神仙问。
“我在后山捡的,师父!”
老神仙拿了过去,看了看,翻了几页,又看了看小神仙,问道:“这佛偈,你看得明白?”
“佛偈?”小神仙把书又拿回手中翻了翻,疑惑地问,“这没有文字,哪来的偈语?我只看到每隔着空白几页,便会有张有趣的图画。奇妙得很!从未见过!”
老神仙笑而不语,摇摇头,又喝了一口。
小神仙快速翻过几页空白,然后停在一页画上,边看边笑着。随后又翻过几页空白,停在另一页的画上,又看得笑起来。
老神仙看小神仙翻得正高兴,笑着问道:“好看吗?”
“好看!”
“哪里好看?”
“画好看呀!”小神仙把书又拿到老神仙面前,“师父您看!可好看了!”
老神仙翻到一页空白,指着上面问道:“看到什么了?”
小神仙看了看,摇摇头。
老神仙又翻到另一页空白,问:“那这个呢?”
小神仙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摇摇头。
老神仙叹了口气,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听讲经了吧?你修行不够!听了也是白听!”
小神仙不懂。
“你看这书上多是空白,只有几页好看的画,那是因为你看到的只是你自己的心!你妄念未除干净!”老神仙说着,眯起眼睛,端起酒杯又是一口。
“师父说得玄妙,徒弟不明白。”
“唉!这经书里没有什么画,只是佛偈罢了!”
小神仙看了看师父,又翻了几页,惭愧地低下了头。
“虽说如此,这偈语中却有很多重要的地方不知为何成了空白,像是被谁抹掉了。而且,似乎被抹掉有段时日了……”老神仙打了个酒嗝,摆摆手说,“错了错了,不是被‘抹掉’,应该是‘跑掉’了才对!”
“跑掉了?谁跑掉了?”小神仙来了兴致,抬头问道。
“这空白的地方……原本应该记载了佛家那些所谓的‘殊胜’之处。”
“‘殊胜’?师父,您是说最上乘、最罕见的佛经偈语吗?”小神仙一脸诧异。
老神仙点点头。
“偈语是写在经书上面的,怎么还会跑掉呢?”小神仙嘀咕着,又问道,“师父,那它们为什么要跑呢?”
老神仙把酒壶塞到小神仙手里,自己拿起酒杯凑过去,示意他把酒斟满。
“你需知——‘达上一层不舍下一层’。它们在我们之上,所以到了我们这一层,等于是下了一层。这些原本在书里的殊胜偈语,在那‘上一层’吸收亘古万千精华。对于那些修心养性的法、理,它们自然可以会意、通晓。这书便成了它们的载体和寄托。如今有机会出来,在下界得了身骨,便是去寻修身养命的法子了。许是在书里闷久了,想要逍遥罢了!”
老神仙把经书合上,看酒杯满了,又喝起来。
“师父说的‘上一层’,是哪儿呀?”
“天外有天,神仙上面还有神仙。我们叫他们‘神仙’,他们或许不这么叫自己。”
“那那些神仙,为什么不下来把从经书里跑了的偈语抓回来?”
老神仙大笑了起来。
“师父?我又问蠢问题了?”小神仙见酒杯空了,忙又给斟满。
“你看是它们偷跑的,我看呀,倒像是被上面的那些神仙放跑的!”老神仙起杯又喝了一口,“万物需修行。这佛偈既为教化万物而生,必然也在万物之中。自然也需要修行。”
“既然是殊胜的偈语,就比一般的偈语高上好几等!如若有了化身,那也应该是大彻大悟的典范,怎么还需要修行呢?”
“修行是没有尽头的。它们同你我一样,修行就是存在的所有意义。但是,它们的修行,又和我们不同。我们寻的是‘法’,重的是修‘身命’。它们求的是‘理’,重的是修‘心性’。我们只管自己就好,它们管的,可能要多一些。”
小神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师父,您说他们跑出来修行,那他们跑到哪里修行去?”
“如此这般,应是关乎众生的修行,恐怕没那么简单。上面怕是回不去了,应该是我们之下。”
“那是什么?”
“难讲咯!修行的路,越往上越相同!越往下嘛,可就千奇百怪了……不于众生之中,便不知众生真正的疾苦,如何度众生?”老神仙说着,闻了闻杯里的酒香,“不过……”
“不过什么?”小神仙忙问。
“要度众生,先要自度!”老神仙喝了口酒后,娓娓道来,“自度的过程,才是最难的修行。这殊胜的佛偈,看似是被放跑了、给了机会可以逍遥,其实,重重劫难还在后头呢!它们既然生于‘天外之天’,必受命于‘天外之天’。这受命,它们或许是不知道的。到了下界,于众生之中,就轮不到它们做主喽!那些吸收了的万千精华,也终归是要还。这或许就是修行之中的‘灵觉之苦’——苦于‘不知’,也苦于‘知’。”
“我明白了!师父是说,不知道的话,是受苦;而知道的话,也是受苦。可是,既然是受命去了下界,为什么不对它们讲明去下界的目的?不知天命就去了下界,它们如何修行呢?”
老神仙没回答,只点了点空酒杯。
小神仙立刻会意,赶忙又给斟满了。
“世人只知道,天意难违,命定难改。以为只需听天由命便可生生世世自在下去,却不想,这冥冥之中自有主宰的,从来都是算了他们进去的。因为众生有别,所以天意无象,命有变数。”
说罢,老神仙端起刚刚斟满的酒杯。
小神仙把酒壶放下,眨了眨眼睛,又翻起那本经书。
“师父,我还是看不到这经书里有什么偈语。”小神仙边翻着边问,“您说,这书里讲的什么呢?”
老神仙笑道:“你既然捡到,与你还是有缘。”
“我明白了!这经书是师父让我特意捡到,想要借此点化我的吗?”
“我可没那么多点化!”老神仙摇摇头,把小神仙手里的经书拿到一边,指了指又空了的酒杯。
小神仙把酒又满上了。
老神仙嘬了一口,笑眯眯道:“留你在身旁,伺候倒酒就好!你看着也比别人顺眼些!”
“师父,如若它们修行不得,还能回来吗?”
“回来?”老神仙皱了皱眉,“回来做什么?”
“做神仙呀!”
老神仙叹了口气,拿起酒壶晃了晃,把剩下的酒都倒入了杯里。
“神仙好吗?”他眼珠一斜,瞥了眼小神仙,问。
“好啊!”
刚端起酒杯的老神仙把酒杯放下了,指着经书对小神仙说:“你看这书,其实是‘死’的。上面的记载,也是‘死’的。现在这书空了,反而‘活’了!你问‘回来’,我不能答你。无来也无往。全凭造化!”
小神仙沮丧起来,怨道:“它们不回来,这书我岂不是看不了了?”
老神仙仰头一杯,一饮而尽后,把空了的酒壶推入小神仙怀里,然后摇摇头,道:“什么时候你不再觉得神仙好,这书也就看完了!”
说罢,起身扬长而去。
——
冥冥之中的暗涌多半令人惶恐再惶恐,虽然“冥冥”不可见。
故事总是承上启下,命运即是不断地相遇。
然,
每一段故事,都不会完全明了。
每一场相遇,也只是在过渡。
正如有些开始,其实是在继续和突破,
而真正开始的那一刻,总是不被察觉的。
我们一直以为,最美的相遇是重逢——其实也没错。
但是,没人知道——
究竟哪一段相遇,才是最后的那一场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