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射阳城的方城似乎有所感应,中宵时分在睡梦中被冻得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醒来。
想着自己一个常年习武的大老爷们都被冻的有些受不了,后屋里那瘦弱的小姑娘是否有足够御寒的衣服被褥。
转念又想着男女授受不亲,人家姑娘长居边境又是在自己家中,应该不会有大碍。
过了一会,感觉寒气中透着阴冷,方城心里嘀咕着会不会是射阳城里的亡魂出来喊冤屈,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很快就睡过去了。
次日一大早,方城推开房门,才发现城内已是大雪盈尺,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风雪大寒难怪昨夜会被冻醒。
正欲踏出屋门取水做饭,却发现厨房中隐约有人影晃动,还有袅袅炊烟在风雪中升起,方城看了看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口水的呼氏兄弟,心中有些奇怪。
这时,厨房的门帘被掀开,一位身着黛色小袄的少女探出了身子。
少女脸上未施粉黛,头发也只是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着一根质朴的竹钗,白皙的脸庞在一身素袄的衬映更是让人炫目,脸上虽挂着一丝丝的凄苦之色,却也挡不住那双灵动的眼睛。
在漫天飞雪款款走来中,更显得少女容貌娇丽,体态轻盈,让方城看的有些痴呆了,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官人”,才惊觉过来。
这时少女已走到屋檐下,在方城身边道了个万福,方城赶忙问道:“小娘子怎会在此,莫非就是昨日院中的姑娘,今日的装扮真是清丽脱俗,与昨日满身污秽的样子真真是判若两人。”
少女刚刚遭受大难,方城的话实在有些孟浪了,许是昨日方城他们昨日的照顾,少女心中将他们当成了半个恩公,脸上未有半点不悦之色,只是微微浮现了一些羞涩:“奴家心中凄苦,官人莫要取笑了。”
方城发觉刚刚有些失态了,连连讨扰告罪。
反倒那少女脸上已恢复了常色,轻声说道:“官人无需过分自责,奴家没有怪罪的意思,而且奴家还要感谢几位恩公昨日相助之情。”
“不敢当,我们只是奉了军令来射阳城,你是射阳百姓,大越子民,我们理当照顾。”
“还未请教几位恩公的姓名。”
“我们方头可是大越大名鼎鼎方元帅的二公子,你遇到我们方头也算是有福了。”
原来呼氏兄弟早就被吵醒了,只是两人默不做声在一边偷看了半天,两人瞧着方城好像对那少女有意,呼天保便故意走上前插话,捧一捧方城。
方城刚想开口训斥,那少女本来已经恢复淡然的神色突然有些激动起来,“你真的是大越军神方爷爷的二公子?那来射阳城的可是方家军?”
“嘿,来的不但是方家军,还是方家军中的那啥。。。那叫啥,对,精锐,还有这位二公子姓方名城,以后你去了临安城打听打听,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方城见呼天保越吹越离谱,赶忙打断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报给上官,到时候军棍伺候。”
那少女却扑通跪了下来:“奴家姓安,闺名墨染,还请公子留我在身边,当侍女也罢,当书童也行,只求能陪在公子身边服侍。”
方城慌忙弯腰去扶,安墨染却是意志坚定只是不肯。
方城也不敢太过用力,只好蹲下问道:“安姑娘,你这是为何?”
“我家在射阳县也算是殷实之家,家中父母俱在,还有一个姐姐,父亲教我读书写字,母亲、姐姐教我插花,点茶。一月前,盛国人不知为何突然跑来射阳,家中的其他人都不幸遇难,还好有位侠士路过将我救下,我本想让他带我走,可他要跟着北面的义军抗敌,带着我不方便,就将我重新安置在了家中,还叮嘱我不要害怕,等官军来了自然就会人来救你。本来我一孤身弱女子,无依无靠,就想着听爹娘的话要好好活下来,不敢再想报仇之事。但血海深仇哪敢轻易忘却,如今能遇到公子这般的人物,待以后公子带兵北伐,我服侍左右,也算是为爹娘姐姐报了大仇,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方城听完后,心中一直担心的事情落了下来,昨天在暗处的高手应该就是救人的那位侠士,如此就不用再去上报杨再兴了,只是安墨染的请求实在无法答应,还踌躇间,呼天保又插话道:
“这位安小娘子说的在理,公子你就答应了他吧。”
“闭嘴!”
不过方城的心里已十分动摇,如今小姑娘身世凄凉,又以大义相压,自己不答应不就违背了从小追寻的侠义之心吗?
“可我父亲方萧下过将令,军中将士出征在外,不可携带家眷奴仆。”
“那我就跟自己跟在方家军后面,一路跟着去临安,到时候公子就不算出征了。”
呼天保劝方城道:“人家安小娘子身负大仇,咱是热血心肠的男儿好汉,自然是要拍着胸脯为人主持大义,方头你就收留了姑娘,以后再向方帅说明就是了。”
这时呼天义看出了方城的心思,也走了过来,开口道:“不可不可,方头是方帅的儿子,更加不能带头违反方帅将令,现在楚州知州也在军中,安娘子是他治下百姓,定会被带回楚州妥善安排,我觉得还是先上报杨指挥更妥帖些。”
说完,呼天义又转头对安墨染道:“安娘子你要真想跟着公子,等我们回了临安府,你再来找我们方头也不迟。”
方城说道:“不可不可,楚州离临安何止千里,安姑娘独自一人在外风餐露宿赶来临安,路上定是要出岔子的。”
安墨染咬咬牙道:“那就麻烦公子到时候派个人来接我,我在楚州城中等着公子。”
呼天保说道:“好,到时候我们俩就为方头走一趟。”
方城叹气道:“也罢,安姑娘你再多想几日,到时候你心意还不改变,我们就按此约定来办,还有你快快起来吧,地上冰凉。”
安墨染坚定点了点头,又郑重叩首道:“如若半年没有音讯,我便自己到临安城来找公子。”
待她叩首结束,方城顺手将她扶起,肚子正好咕咕叫了几声。
许是以后有了依靠,而且还能有机会得报大仇,安墨染眉头舒缓了一些,听到方城肚子叫,忍不住轻笑了下,跑去厨房端出了自己早早准备好的早点。
早点除了白粥,还有用家中临时寻得的白面发的大馒头,外加几样可口小菜,最后安墨染就连洗手洗脸的热水也都备好。
方城推却不掉,只能一边有些羞愧的享受着,一边心中想着:这安姑娘不但知书达礼,有情有义,还勤快妥帖,七窍玲珑,真是个可人、妙人,自己是否真的要将她留在身边?
没多久,响起了全军集合的号角,方城几人赶忙收拾好,领着安墨染往城北而去。
白雪皑皑,万物凋敝,搭手望去除了几颗孤松,只剩沧海一片和随风的落雪,天地空旷寂静,满是悲凉景色。
城北新挖的几个大坑都已堆满射阳百姓的遗体,众人都已陆陆续续集合到位,列队矗立在一旁。
可能是因为气氛肃穆,就连平时较为懒散的厢兵们,也挺直身体如松柏般立着,在寒风中一动未动。
杨再兴穿着全套铁甲银盔,右手搭在腰间悬挂的佩刀上,凤翅兜鍪和虎头护肩上都积了白白的一层,宛如一座雕塑耸立着,只有一双凌厉的双眼在全场巡视。
见到方城三人带着一名女子过来,杨再兴开口喝问道:“此民妇是何人?”
方城赶忙带着安墨染上前,将昨日之事细细说了一遍,不过暗中有高手指引这段自然就隐去了,只说是无意中发现了安墨染。
杨再兴静静听完后,继续面无表情的问道:“那为何昨日不报?”
“昨日这位小娘子满身污秽,体态虚弱,精神也有些萎靡,待她今日恢复了一些才好带出来,武卫军向来都要以百姓为先,所以昨日便没有跟其他人提起,免得她再受惊吓。”
杨再兴点了点头,示意方城归队,并留下安墨染去找那知州,毕竟安墨染是普通百姓身份,需要交给她的父母官来安置。
等人完全到齐后,楚州知州便出来主持对遇难百姓的哀悼和祭祀,而安墨染是射阳城中找到的唯一幸存者,自然就成了主祭人。
不过她那身黛色小袄没有换成白色的孝服,只是头上披了青布孝帽。
全军将士也都自觉在头上绑了白布为遇难百姓带孝,就连一路跟着来的两位朝廷大员也是特意未着官服,穿了偏素色的常服。
祭祀过程也是化繁为简,待到了吉时,知州便开始大声诵读悼词,接着就有军士上前开始填土掩埋,好让坑中的遇难百姓能及时入土为安。
安墨染一直都是呆呆的站着,似乎没有太多情绪上的波动。
随着土越埋越多,她突然双肩耸动,慢慢哭出声来,随后直接跪在地上大声恸哭起来,显然心中所藏的哀痛终于无法克制,如决堤的江河倾泻而出,这一哭,真真哭的是天昏地暗、风云变色。
安墨染本就容貌清丽动人,身形娇小玲珑,让人我见犹怜,如今又哭的如此悲痛,在场的众多军汉们恨不得上前先将她搂入怀中好好疼惜一番,然后再找那盛国蛮子干她娘的一架,方城心中更是隐隐有些心痛起来。
待安墨染哭的瘫倒在地,几乎只能无力的小声抽泣时,楚州知州上前将她轻轻扶起,说道:“小娘子在楚州或者其他州县可还有其他亲人?”
安墨染微微摇了摇头。
“那小娘子就先随我们回楚州,待重建射阳县时,姑娘自己决定是否再回射阳县,如何?”
还没等安墨染回应,边上突然响起一声冷哼:“黄知州,剩下的事情就无需你劳力操心了,还是先顾好你自己为妙。”
说完,那名来自吏部的大员掏出一封圣旨,双手恭敬的捧过头顶,高声呼道:“监国摄政王遥奉渊圣皇帝敕制。”
场上众人先是一呆,不知道为何,这两位朝中使臣突然要宣读圣旨,不过圣旨在前,大家很快哗啦啦的跪下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