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扭过头来看着幸魂,眼中茫茫然,好像沉浸在了记忆的角落里,看着陈旧画面中扬起的灰尘发着呆。
幸魂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沉默着。
片刻后一丝波动荡漾在女人的眼瞳中,女人回过了神来。
她略有歉意地向着幸魂一笑。
“那年灵儿十六岁,那一天我从青州回到安湖村家中,”女人抬起头盯着幸魂的双目,“却发现灵儿,觉醒变成了鬼。”
幸魂大惊!还来不及幸魂有所反映,女人接着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灵儿和阿柱,所以那一天,我选择了离开他们,五年了,我都尽量离他们远远的,偶尔在夜里远远地看一眼还燃着灯火的这个家,就这样过了五年。”
幸魂眉头紧皱,看着眼前面色平静的女人,他难以想象这是灵儿的母亲,谈及家人,如此平淡,这让幸魂感到无比厌恶。
“为什么?你可是灵儿的母亲!女儿出了事,做娘的就逃的远远的?!你算什么母亲?!”
幸魂吼道,面色涨红。
即使这么些年早已不知道被母亲疼爱的滋味,但这无法阻止他在内心对母爱的渴望,反而那种渴望在一日一日地叠加增长。他渴望血脉的联系,渴望血浓于水的牵绊。所以他厌恶,他憎恨,他不能想象为什么面前同样身为母亲的女人为什么这么平淡轻松地抛弃父女而去。
女人却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发怒如同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孩童般的青年。
“是啊,为什么啊..”
女人喃喃而语,然后只见她放下手,从一旁的板凳上拎起了一把剑,缓缓地从剑鞘中把那雪白长剑拔了出来。
幸魂全身紧绷。右手握住剑柄出鞘寸许,腿部肌肉紧绷,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突然掏出剑的女人。
只见她讲那雪白长剑完全地拔出了剑鞘,然后静静地放在了二人之间的桌子上。
“公子,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抛弃家人....”
“因为,我是个斩鬼人啊。”
!!!
幸魂直接呆滞。
他的的确确从那柄雪白长剑中感受到了些许沉重凌厉地剑意,和他手中的云未一样,带着些许刺破黑暗的味道。
这.....
灵儿是鬼,灵儿姑娘的母亲,居然是斩鬼人!
幸魂呆滞,他感觉到胃部一阵绞痛,有种窒息的感觉冲击着他的大脑。
“我不知道灵儿为什么会变成鬼,我也无法让她变回正常人。我是个斩鬼人,我身边的组织里全都是斩鬼人,他们恨鬼屠杀鬼,恨到恨不得生吃了鬼的血肉,他们当然不会因为灵儿是我的女儿而放过灵儿,所有我不能,我不能留下来,我必须远走,我只能离开他们。”
女人顿了顿,依旧平静地如同和幸魂交代家常琐事。
“为什么不能带他们远走高飞,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生活?”
女人听言,笑着摇了摇头
“我当然想过带着阿柱和灵儿远走天涯,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生活。但我不能,不是不能,是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斩鬼啊。斩鬼。呵呵,当真正踏入这片泥沼里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在这乱世之中,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女人说罢,略有深意地看了幸魂一眼。
幸魂沉默了。
“可你知道你放过了你女儿,你女儿最近这些日子却伤害了多少无辜的人么。”
想起这安湖村这一个月失踪的花季少女,幸魂甚至感觉得到来自那些少女家人的痛苦。
女人笑了笑。
“是啊。从离开灵儿的那一天起,我便知道迟早有一天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知道我身为斩鬼,本就该斩杀了灵儿。但我做不到。”
“说一千道一万,人都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过活的。”
女人笑了笑,幸魂却觉得她的面容失去血色显得极其苍老,
“哪又有什么人鬼之分呢?说到底,人便是鬼啊。”
“如果不是这次安湖村闹得太大,组织那边也不会派我回来,我可能都不会知道灵儿居然犯了这样的错...甚至都不知道阿柱因此卧病....”
女人的声音逐渐颤抖,幸魂再次沉默了下去。
“灵儿死了,对吗。”女人突然问了幸魂一句。
幸魂抬起头看着那一双遍布涟漪但依旧平静的潭水般的眼眸。
幸魂点了点头。
一滴泪,轻轻慢慢地从女人眼眶挣脱,划过女人的脸庞。
看着那滴泪水在女人绝美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泪痕。
直到这一刻,幸魂才突然明白了在那山洞中,灵儿姑娘生命最后时刻告诉他的故事的真意。
那个残忍充满这人间污秽的欲望的夜晚,可能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的。
只不过那天晚上,没有母亲,只有那个羸弱的十六岁少女。
在那些被欲望冲破脑子的禽兽畜生般的男人们的残忍摧残下,那个充满无助,绝望,憎恨,恐惧的少女,觉醒了血脉中的鬼,那一夜,遍布血腥的残肢。
而少女归家后母亲却突然离开了她和她的父亲,原本纯白干净的纸张,如今只剩下扭曲不堪地,污秽地,绝望地,憎恶着这个世界。
所以对世界的憎恶,对突然离去的母亲的恨意,便融进了记忆里,和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夜晚的记忆糅杂在一起,成为了灵儿口中的那个故事。
想必那些被虏去的花季少女,也仅仅是因为灵儿扭曲的心灵对这个世界里纯真美好事物的本能憎恶。
不过这一切仅仅是猜测罢了。
虽然在幸魂心里狠狠的划动,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无法忘却的记忆,但幸魂绝不能说这一切就是真实的。
看着眼前呆呆坐在椅子上失神落魄的女人,以及从她的眼角不断落下的泪滴。
幸魂沉默了。他无法将这个可能真实的关于灵儿姑娘如何变成鬼的残忍到极致的故事告诉面前这个女人,这位失去了丈夫和女儿的女人。
幸魂想起了什么。
他伸手入袖,拿出一支玉簪,轻轻地放到女人面前。
“这是灵儿姑娘的发簪,她临终前让我取来她保存了很多年的木簪,她说那是她母亲的,这些年她一直都不敢想也不敢戴,但是那天她说要戴上她母亲的木簪。”
“她说她很开心,她说她戴上那木簪能想起来曾经母亲抚摸她头发的感觉”
“她说,她很想你。”
所以当日幸魂帮灵儿换下灵儿玉簪,戴上属于灵儿母亲的木簪时候,幸魂自作主张将灵儿的玉簪收了起来,本想回到安湖村将这玉簪交还给村长老伯。
女人怔怔地看着眼前翠绿的玉簪。
“灵..灵儿....灵儿啊.....”女人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着桌上这一块凉韵的簪子。眼眶的泪,如同决堤。
眼瞳中原本只是微微涟漪的潭水,已然千丈高浪。
泪水。无法抑制。滴落在手中的玉簪上。
幸魂没有再说一句话。
默默地起身。推门离去了。
在幸魂离去不久后。
女人眼中空荡荡地望着手中已然被泪水打湿的玉簪,抬起手,将自己三千青丝挽起,然后缓慢地将那玉簪插在自己的发间。
玉手轻轻拍了拍已经固定住的玉簪尾部。女人笑了笑,拿起放在桌上的雪白长剑。
持剑自刎。
一抹殷红的血液和长剑一起,掉落在桌上,动作轻柔,砸翻了桌上的油灯。
轻慢温暖的焰火舔舐着桌布。绝美女人静静倒在地上。
屋外虫鸣蛙叫不绝。一切依旧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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