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真诚而明亮,然而王筠看都没看一眼,“要是故意的,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没给他们多少伤心的时间,将将半个时辰,王贤又领着人上门了。
他开口极为婉转,语气哀痛惋惜,“依筠郎君看来,笈郎君的丧事······”
这个时代,所有的人讲究的是叶落归根,普通百姓在死亡后都盼着能够回到家乡葬到祖坟里。更何况这些鼎鼎有名自视甚高的世家大族,若是在死后没有回到家族陵墓,那么在族谱的记载中就会留下污名,这些人不是被除出了家族就是犯了大过。
否则,就算是人死在了天涯海角,家族都会用尽全力把你弄回来,哪怕没有尸体也会弄个衣冠冢。
所以,王贤现在的这番话不就是明明白白的说赶紧把人带回弘农好生下葬吗!
王筠兀的抬眼,眼风如同锋利的刀锋甩到了王贤身上,晦暗不明的眼神让站在众人最前面的王贤不自觉地抓紧了手中的拐杖。
王筠接着道:“明日我们就回弘农!”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任由后面一众人呼喊,脚步也没有顿一下。
终于有人追了上来,王贤也气喘吁吁走到了面前,“阿筠啊,你可真是个急脾气,我话都还没讲完·····”
“贤伯也不是催着你们走,只是真的,必须要定棺了!我已经找了大师算好了定棺和起棺的日子,初五和十一······”
王筠笑了一声,又转头看向了后面的云生,她此刻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看的十分入神。
“···各大家族····丧事···”
“贤伯操劳,不劳您费心了!”王筠已经没了听下去的兴致,不耐烦打断了王贤,挥了挥手就出了门去。
上了马车,云生时不时就要动一动脚甩一甩腿,本是没有多大的动静在安静的车厢里被放大了十倍。
再一次响动过后,王筠终于忍不住向她的脚下看过去。
云生本是穿着一双极度不合脚的鞋子,那是在被王筠他们在路上捡到后水边找了个地方给她买的,外面条件不好,店子又少,所以一双鞋她穿上像是撑了两条船一样。
到了长乐坊的宅子里后,王穆才差人给云生拿了双合脚的鞋出来,不过这里的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妇人,拿出来的鞋子什么花纹什么样式就不怎么令人满意了。
此刻见王筠看向了自己脚下,云生不由得缩了缩脚,将鞋子藏在长长的裙摆之下。
“别动!”
王筠伸出手,微微撩起了云生的裙子,十分仔细地凑上去看向她脚上的绣花鞋。
本是一双十分干净的鞋,此刻在它的边缘处沾染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的蜡状物,黑青色的鞋面,白色的一道道边,十分明显。
王筠指了指云生脚上,“这是什么?”
云生一惊,忙低头去看,一不小心牵动了膝盖上的痛处,啊的一声直叫出来,然后再次滚到了地上。
这次没有先前的那般疼痛,有一双手把她稳稳的拉住了,王筠还是先前的那般冷漠又嫌弃的声音,“云生,你怎么越来越傻了!”
云生瘪着嘴,“又不是我想的。”
等她看清楚鞋子上的东西,大呼一口气,“这不是蜡油吗?怎么弄了这么多。”
说完赶紧心疼的拿手帕想去擦干净,虽然这鞋子没有多好看,但是好歹也能穿,总不能又重新穿上先前那如同船一般的大鞋。
“别弄。”王筠再次伸出手制止了她,然后仔细回想先前云生倒下的地方。那时那边一片模糊的黑,大白天也没有点太多的蜡烛,地上完全是看不着影儿。
云生见他这幅阵势,一时心里也有些打鼓,谁没事儿会在棺材旁边洒蜡油,蜡烛一般都会离得远远的。而且这东西也不怎么像蜡烛上的,太滑了!
王筠从边上取了根蜡烛过来,仔仔细细地照在了鞋子上,本是一片漆黑的鞋底上,蓦然出现了一小片深浅交错的白色的蜡状阴影,上面痕迹纵横交错,错乱繁复。
“把鞋脱了。”王筠微微侧过了头,轻声对云生说道。
云生错愕不已,脱鞋?!
侍七在云生开始淘气的时候就开始给她普及各种女子应当恪守的闺矩妇德,怕她不懂规矩回了京都会被人嘲笑排挤。
所以就算云生不怎么听话,但是这些该知道的事情侍七讲给她的一件都没落下。
女子在男子面前脱鞋,除了对方是她丈夫就是对方是她丈夫。
“怎么?脱不掉?”
王筠见云生一直没有动静,再次问道,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不愿意这个选项。云生点了点头,也是,人都是他带回来的还管得了别的?
等她再次回神过来,王筠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伸手就抬起了她的腿,“我来。”
这情形实在太过诡异,云生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往后缩了缩,“脱得掉,脱得掉!”
王筠已经从她的脚上取下了一只,然后转身向那边过去,只是语气带着几分疑惑几分:“脱得掉你还摇头!”
云生苦着脸小声解释,“我脑袋抽筋不行呀。”
王筠把鞋子拿在手上仔细的翻看了几遍,越看就沉思的越久。等到到了长乐坊坊口上时,终于露了个不阴不阳的笑来,向着外面出了声。
“停车,回去。”
外面车夫有些没听明白,云生赶忙上前解释道,“去染墨坊。”
染墨坊里的人都没有想到,王筠居然又去而复返了,议事厅里满满一屋子人互相瞪着眼表达疑问。
他才离开这么快就又回来是有何居心?
难道是知道这儿的事情了?
座上为首的人咳了两声,下面的人纷纷看过去,他一身深青色的袍子,上面暗纹游走,举手投足件都是一股天成的气势。
“二弟,你去看看吧。”他转向了王贤,声音平和却又不失气势,“你向来谨慎,自己注意些。”
王贤心里一凛,恭敬地走下座位,行了一礼后走出了大门,人离得远了,却依稀能听见屋里的各种讨论嘲笑声,他无奈摇了摇头,呼出一口浊气,在阴阴沉沉的青灰色天空下向着另一边的院子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