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泱想多了,我才没有想哭。我只是……只是想家了。
我扯出了一个笑容,说:“宁泱,我才没有想哭呢。你看,我两每次吵完架,生气的都是他,不是我……宁泱,我是不是很厉害?”
“是啊……娘娘很厉害,是婢子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看着宁泱柔和的眼神,我突然就忍不住了,压抑了好久的泪水在这一瞬间全部迸发,我抱住宁泱,狠狠地哭着:“宁泱……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只有你……这里就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只有你。”
想到了一件事情,我抹了把眼泪问宁泱:“宁泱,昨天是什么日子?”
我想知道,他昨夜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跑来我这里发疯。
宁泱跟我说了一个日子,五月初二十四。
我心里一沉。
怪不得……怪不得他昨晚突然发疯,怪不得他想弄死我。
宁泱说:“娘娘,刚下了雨,外头桃花开得正好,婢子陪您出去走走吧。”
我认识宁泱的时间并不长,但可能是因为我与宁泱确实是有缘分的,她很懂我。
宁泱是萧止凌的人,她本不是宫娥,是萧止凌亲手培养的一把刀,是他用来监管我的一双眼睛。
虽然现在的宁泱待我很好,但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她总是一脸漠然,一脸冷酷。她看我的眼神和我初见阿芮时,阿芮看我的眼神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冷酷。
阿芮……
我的阿芮……
阿芮是我的夫君,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嫁与他那年,我十六岁,如今已经过了一年,可我的阿芮在哪里呢?
在我与阿芮的大婚之日,我还与他尚未结发,他便匆忙离去。走时,他说过让我等他回来。
我乖乖地留在家里等他回来。可我却从未想过,我与阿芮的大婚之夜,竟会是我两的生死之别。
我的阿芮死了,我再也看不见他了。
我的阿芮,再也回不来了。
他再也回不来了。
我坐在秋千上,爱惜地抚摸着手中那支玉兰花簪。
这支花簪,是在我十六岁生辰之时,阿芮送予我的,是他亲手雕刻的。这是阿芮送给我的唯一的礼物,也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
白玉雕刻,玉兰点缀。
我摩挲着玉兰花上面的那一个小小的“未”字,那是我的名字。
宁泱问我:“娘娘,婢子总见您瞧着这支玉兰花簪……这花簪,可是有什么寓意么?”
宁泱可不知道花簪的故事,这是我与阿芮之间的小秘密,他们都不知道。
宁泱也不知道我与阿芮的故事。
我只是喃喃道了句:“这是阿芮送我的。”
宁泱定是不知道阿芮是谁,我说完这句,她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我抬眸,问宁泱:“你相信因果报应么?”
她点头。
我微微一笑:“我也信。”
我是相信因果报应的,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可当我看向手中的玉兰花簪时,我却对此产生了质疑。
我低声说道:“我知道,这都是我的报应,都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是我做错了事。但我不明白,老天爷要罚就罚我好了,为什么还要牵扯到无辜之人呢?”
我抱着她,哭了起来:“宁泱……宁泱……我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我也没有杀害过一个无辜之人……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这么对我?”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向她倾诉我压抑在内心的苦楚:“我的阿芮死了,他死了……宁泱,宁泱,我好恨,我好恨他……他毁了我的一切,他毁了我啊……”
宁泱轻拥着我,她没有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听我诉说往事。
我明知道宁泱是萧止凌的人,她是他的人啊……可全宫上下只有宁泱对我好,就只有宁泱对我好……只要她对我好,我便想以心换心,好好跟她相处。
我试去了眼泪,看着宁泱秀美的面孔,我微微一笑:“好了宁泱,我不哭了,谢谢你。”
她微笑着摇摇头。
我看着宁泱一笑起来嘴角就露出的两个甜甜的小梨涡,笑道:“宁泱,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羞涩地笑了笑。
我就喜欢宁泱笑,她笑起来可好看了。虽然以前的宁泱不喜欢笑,但我两熟悉了以后,宁泱笑的次数也就多了。
我环视着这雨后春景,骤雨初歇,那一树的梨花经过大雨的摧残,虽说落了不少,但也不曾就此萎靡,此后开得却是越发的多。
这个地方叫做澹月台,是黎宫很美的地方。我之所以被萧止凌封为“昭仪”,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妃妾,这就不得不提起澹月台了。
那天,宁泱也是陪我到这里散心,可我意外碰上了一个人。他叫宋子扬,是右相家的公子,贵妃的兄长,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我曾在乐坊见过他。
宋子扬对我出言不逊,执意要我跟他回家。
宁泱这丫头虽说冷了一些,但她可是会武功的。有宁泱在,没有人能欺负我。
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宁泱教训他时掷地有声的那一番话:“此乃后庭,岂容你放肆?惑乱后庭,对主子出言不逊,此罪一。目中无人,不守君臣本分,此罪二。对陛下言语冲撞,愈加放肆,此罪三。”
可宋子扬都被宁泱打得哀嚎大叫了,却还狐假虎威,威胁我们。
那时我虽被萧止凌囚禁在这深宫,但那时的我无名无分,不是他的妃妾。然而那宋子扬却扬言说就算我是后妃,萧止凌也能把我给他。所以我很奇怪,觊觎后宫妃子,那是死罪一条,可宋子扬好像一点儿都不怕。哪怕他是右相家的公子,是贵妃的兄长,也不能这样胆大妄为吧。那时我只觉得,他是疯了。
直到萧止凌到来,我才知道我这只被他养在笼里的金丝雀到底是有多金贵。
那日的他,穿着一身玄衣,身后跟着诸多内侍,似是刚下了朝。
他总喜欢深色,在宫里,我每次见到他,他总是穿着一身玄色。我都要渐渐忘了,我记忆里的那个白衣少年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对宋子扬说:“宋公子是在说,你想要朕的妃嫔?”
因为他来了,宋子扬便没了刚才的傲气,直呼不敢。
可萧止凌却笑:“有何不敢?无非是一个女人,宋公子想要,朕给你就是。”
我当时只觉得可笑。我想要离宫时,他死活不同意,现在巴不得我消失在他面前。
可在那一刻,我突然认清了自己到底处在怎样的一个囚牢中,非但没有了自由,就连尊严也得被他践踏。他把我囚禁于这深宫,不就是想着羞辱我么?他做梦都想羞辱我,不是么?我早该明白的。
可他突然说,要封我为昭仪。
我不知他打着什么算盘,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他却说:“同不同意岂容你做主?有人既想要朕的妃嫔,朕就封你做昭仪,也算说得过去。”
我气极了,但我想了想,封个昭仪我便能离开这里了,全天下也只有他萧止凌能用下作的手段囚住我,等出去以后,他宋子扬还能困住我不成?这样一想,我便不气了。
在他下旨后,陈胥便开始念那一看就是事先准备好了的圣旨,那圣旨里写着的全是夸我的话,我当时就在想,那人胡诌出这样的胡话来,他写得下去,我可担当不起。
让我困惑的是,这圣旨分明就是早先准备好了的,我困惑他难道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么?还是说,他早就想把我送给别人了?
圣旨已下,我也想把握住这个能离开他的好机会,我便接过了那烫手山芋一般的圣旨,领旨谢恩。
当我看到宋子扬瘫坐在地上时,一脸苍白时,我心里还是疑惑。
萧止凌笑了笑:“朕已下旨,宋公子可还满意?”
宋子扬一个劲地磕头,都磕出了血,他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他还说,他若是知晓我的身份,就算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我不敬。
我明白了,宋子扬以为我是后妃,便猖狂地想要了我去。但萧止凌封了我做昭仪,这就摆明我本不是他的嫔妃。而无名无分却处在后宫中的,只有我一人。
所以那日的事,分明就是在萧止凌的掌控之中,他明知道宋子扬一旦知晓了我的身份就是不敢再要我的,可他还是借此封了我做他的昭仪。
知道了我是被他摆了一道,我将手里的封妃圣旨重重地丢给他,并不承认这道圣旨。
陈胥却跟我说,我是陛下亲口封的昭仪,我也领旨谢恩了,这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儿,我可抵赖不得。
就这样,在他的算计之下,我傻傻地跳进了他为我挖的坑当中。自此以后,我就真的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妾。
他封了我做昭仪后,我便再没见过他,估计他对我也是没了耐心。毕竟谁愿意守着一个冷冰冰的对自己从来都没有一个好脸色的人呢?
平平淡淡地又过了一个月,转眼间,就已经入夏了。这一个月里,除了乐晞时常回宫陪我说话外,我便再没见过什么外人,自然也就没了许多的烦心事。
天热了,我总是浑身不得劲,心里闷得慌。平日里无事,待在昭阳殿里便只想睡觉。
离昭阳殿三里外,便是曦禾池。可就算是在水边,凉快了许多,我也是提不起精神。毕竟只要待在这深宫,我便一天都高兴不起来。
周围假山环绕,草木葳蕤。我看了一圈,却是微微皱眉,问宁泱:“海棠呢?”
宁泱说:“娘娘,海棠是春日里开的,现在已经谢了。”
哦,原来都谢了啊。
我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我仿佛看到了海棠在风中摇曳,旖旎多姿,阵阵幽香在氤氲的雾气中弥漫开来,那是何等的美丽……而我抚弄着那碧叶中粉白色的小花,微微笑着,念出了一句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那时,他的眼里全是我,我的眼里也只有他……他对我说:“苏东坡爱花,夜深人静还点着红烛照看海棠,不错过它的一丝妩媚。海棠美则美矣,不及我的未未万分。”
我歪着头,嗔了他一眼:“就会耍嘴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