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幼时将军府那一棵木棉树入了梦,我好似看到树下站着一人。
我未经思考脱口而出“父帅。”
父帅听我叫他,转身蹲下,张开臂膀,我知道他是要抱我,快步跑了过去。
父帅的臂膀一向强壮,就像是大潼边疆稳固的城墙,在他的怀抱里,我总能感受到温暖,他很轻松的把我抱起,我瞧他头盔上那红红的穗子怎么也不顺眼,伸手就要抓,父帅却躲了过去。
从前都是我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他的枪啊刀啊斧啊,他还可高兴了呢,这次却不让我碰,我便有些恼,还要去抓却被父帅反抓住我的小手一顿蹂躏,他说道“父帅要出征了,你同妹妹去宫里住一阵子可好?”
父帅出征是常事,我习惯的,也习惯带着妹妹去宫里找那条大龙和姑母。
我知道我的这个父帅是这个冷兵器时代天下唯一战无不胜的将军。
陈妈妈抱着妹妹坐在马车里,而我骑着马行在她们前面——我从三岁的时候就被父帅抱到马背上了,再加上过去在我的时代学过些马术,现在马背上的功夫比那些个男人都强。
忽的一低头,瞧见路旁的一条小路上躺着一只老鼠的尸体。
对了!我的父帅就好比那号令百兽的猛虎,而那些与我大潼做对的人就是这市井街上的一只臭老鼠,父帅吹一口气都能把他们吹的连翻好几个跟头,摔出十万八千里去!
我越想越骄傲,仰着脑袋挺着胸膛就直奔宫里去了。
宫门口的侍卫们都认得我,进门时还冲我笑,我便也回给他们一个笑。
进了宫门,就有一个小公公来牵我的马,宫中不准骑马的,不过好在姑母的星汉宫离我进来的南宫门不远,不然这偌大的宫城走到她那儿去腿都要断了。
若如常,那大龙此时就会在姑母宫中,到也省了事不必过到万禄殿去看他。
姑母贵为皇后,膝下无子,和大龙的夫妻之情也不曾淡下来,实打实的伉俪情深。
我乐颠颠的跑进星汉宫去,姑母正坐在木棉树下喝茶——因为我将军府那建府之时高祖亲手种在府院子里一棵彰显地位的木棉树,大龙一是怕姑母想家,二也是想提醒宫中之人我姑母身份是和其尊贵,便也亲手在星汉宫院子里栽了一棵木棉树。全宫上下三百多座宫殿,再加上御花园那些地方也只有星汉宫这一棵木棉而已。
开花之时,满树火红。
只是还比我们将军府百年的木棉差了一些。
我给姑母请了安,随后左顾右盼,又进了寝殿找了一圈,半丝影子都没找到。
姑母看我,问道“找什么呢?”
“大……”我立马收了话,姑母不喜我叫陛下大龙,说是不敬,刚才险些脱了口,这要是被姑母听见又该一顿骂了。
我问道“陛下呢?”
姑母喝了口茶,云淡风轻的说“楚贵妃那儿呢。”
我这小脾气当时就上来了,方才叹的陛下爱姑母也被我扔到了九霄云外,我赶忙撅嘴道“陛下这后宫佳丽三千,又生了那么多孩子,我听旁人说若是真的爱一个人那眼里自当是只有她一人,容不得别人,陛下这是不是真心爱啊……”
说完就后悔了,情商呢????这引以为豪的情商怎么就为负了?
姑母的眼角跳了一下,却装作淡定从容“他是陛下。”
无头无脑的一句,我没懂,只记得电视剧里从来都以“他是陛下,他是君王”来解释男主的渣,但在这三妻四妾的时代,当真是这样的,我来了这么久除了父帅我还真没见过哪个男人没有小妾。
母亲过世之时,父帅正在疆场,闻迅,从战马之上摔了下来,好在那是北燕,大雪足有半个人那么厚,这才没摔坏。
回城之后整整一个月没说过一个字。
那是旁人看着都觉得撕心裂肺的痛。
我没陪姑母说上几句话,用过午膳之后她言有些乏就去小憩了,孙姑姑帮我们收拾寝殿,我想去帮忙却被她制止了,陈妈妈正抱着潼薇给她喂奶,一时间我像是个多出来的人。
不过这正合我意,没人管我正好能出去玩,想我在宫中还有些熟人,这么长时间不见可想他们了。
我同陈妈妈说了,她没有制止我,只叫我不要闯祸,见了各宫的娘娘公主们尤其是皇子要行礼跪拜。
她总是语重心长的跟我说君臣有别,就差把这四个字写在我脸上了。
不过也是怪我,我的确是不跪不拜,个别看着不顺眼的连问安都不问。
这偌大的天下能叫我弯弯膝盖的人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第一次见陛下的时候我也不跪,其根据是我瞧他细胳膊细腿的定打不过我,父帅和姑母脸都绿了,就差要上前踹我一脚,陛下却笑,问我道“是不是打赢你就跪我了?”
我点点头。
结果…可想而知,那时候我站起来还没到陛下的腰,自然是被他一顿狠捶,打得屁股肿了好几天坐都坐不下。
后来每每我觉得自己武功进步了见他就不跪,他便知是我又要同他挑战了。
我这膝盖倒起到了战书的作用。
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一个锦鲤池子边上,我记得这池子,记得特别清楚,只因为这池子旁种的一圈红柿子,一到冬日果熟的时候黎夜总会爬上树摘一些下来。
成甜了!
就连御膳房都看不起只吃楚贵妃宫里小厨房的黎谢都会被馋的流口水。
偏偏各个皇子身旁带的小太监们都尊各家娘娘的命,怕皇子们吃的不干净都坏了身子,不敢去帮忙摘。
故而皇子们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唯一会爬树的黎夜身上。可黎谢瞧不起黎夜,一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从不同黎夜说话,黎夜也不喜欢他,两人就这么一直不对付,黎夜摘了果子也不给他,所以每一次黎谢只有远远看着我们流口水的份。
我还有一次偶然撞见黎谢狠狠的捶打着自己的双腿,怨恨自己为什么生来残疾,只能终日坐在轮椅上,都不能学爬树。
可不止是不能爬树,他马也骑不了,剑也提不动,这人生是多没意思,多难熬啊。
他可不止这么难,他的惨啊两天两夜都说不完,就单说最有代表性的吧——楚贵妃常常安排一个叫琉璃的老姑姑陪在他身边,琉璃不容许黎谢同别人说话,她常常说黎谢生来高贵,母亲是丞相之女,当朝贵妃,和别的下贱胚子三生有幸爬上龙床才生下来的不一样,那架势就像黎谢和他们说一句话都会脏了黎谢的嘴一样。
他没有朋友,从不说话,日日只能于书为伴,我很小的时候——虽说我是十六岁穿过来的,但有那么一段时间思考问题真的很小孩,大概也就四五岁的思维吧,那时候还一直怀疑黎谢一直不说话嘴会不会长死,连着做了三天噩梦,只梦见坐在轮椅上没有嘴巴的黎谢。
没有了腿,再没有嘴,那他可真是惨的苍天为之落泪了,故而我有些可怜他,也为了保住他的嘴我也就常常和他说说话——只有我同黎谢说话琉璃才不会阻拦,我还拿这事向姑母炫耀过,姑母却不看我,只说了两个字,“权谋”。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不敢问姑母,怕姑母骂我说什么要是好好读书不就懂了吗,我最怕她骂我了,但我又想知道,就去问了大龙。
本来笑语盈盈的大龙突然不笑了,招招手叫我过去,让我伏在他的膝上,摸着我的头发语重心长的说“是血腥,是深渊,是邪恶,不管多么纯良之人,只要碰到它,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他这么一解释我更一头雾水了,琢磨良久,只当它是大墨缸一样的东西,墨缸不就是这样的吗,进去的东西不管多白都能染黑了,陛下想了想觉得我这么解释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