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狼双眼放光,抓住七尾的胸口用力一推,将他压到对面的门上。
新干线从上野站出发,重新回到地面之后又开始加速。窗外的风景不停地朝后方飞逝。
“慢、慢着。我必须在上野下车。”七尾正准备开口,还是放弃了,因为狼正用左肘撞向他的下巴。箱子还放在对面的门边,会不会因为车身的摇晃而歪倒呢?七尾不禁担心起来。
“就因为你,我少了一颗槽牙。”戴着鸭舌帽的狼嘴角泛出泡沫,“就因为你,就因为你!”他十分激动。
果然,七尾心想。果然还是成了这个样子。狼的手肘撞在脸上虽然疼痛,但七尾更多感觉到的是对眼前事态的绝望。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工作就不能简单地结束呢?在上野没能下车,那就只能一直在这列车上等到下一站大宫,其间很有可能还会遭遇箱子的主人。
狼永无止境地甩着沾满了头皮屑的长发,口吐恶毒言语,简直令人烦躁,无法忍受。
列车又晃了一下,狼失去了平衡。狼的手肘刚一拿开,七尾便连忙“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地道歉。“反对暴力,反对暴力。”他摊开双手,微微做出投降的架势,“在新干线上这样乱来也太显眼了。总之我会在大宫跟你一起下车,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吧。”他这样提议,心里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上野没能成功下车,会不会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你凭什么跟我对等地谈话?你小子就是只瓢虫。”
这句话让七尾气不打一处来,脑中的温度瞬间上升。在这一行里管七尾叫瓢虫的人不少。七尾本身并不讨厌那昆虫,它很小,赤红的身体很可爱,每一个星星般的黑色印记都让人联想到宇宙。并且对于厄运缠身的七尾来说,那七颗星星所代表的幸运七[7]甚至可以说正是他憧憬的图案。但是,同行们笑着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里明显带着挑衅,说白了就是只把七尾当作一只弱小的昆虫,这让七尾十分不舒服。
“好了好了,你先放开我。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啊?”
几乎是在七尾说话的同时,狼伸手亮出了一把匕首。
“喂喂,”七尾有些慌乱,“在这种地方拿出那玩意儿,你想干什么啊?要是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不要动。保持这个姿势,你给我去厕所,我要在那里捅死你。放心吧,我也还有事情必须要做,没时间慢慢折磨你。本来是应该慢慢折磨,直到你哭着求我让你赶紧去死为止的,这次就便宜你,让你死快点。”
“我不是很喜欢列车上的厕所。”
“那你的人生就要在那个你并不是很喜欢的厕所里结束了,这样最好不过。”鸭舌帽下的双眼散发出邪恶的目光。
“我还有事要做。”
“我也有啊。我跟你不一样,是要做大事的。不是跟你说了没时间嘛。”
“胡说!你能有什么大事?”
“都说了是真的。”狼鼻孔张大,毫无顾忌地展示着肥胖的自尊心,没拿刀的那只手在贴身口袋里翻找着,取出一张相片,上面是一张女人的脸。“喏,你知道这女人吗?”
“我怎么会知道。”七尾满脸不快地说。狼总是随身带着行动目标的相片。他喜欢收集从委托人那里得到的相片和自己做完事之后的相片,做一些“揍之前和揍之后”“做之前和做之后”或者“死之前和死之后”的比较,沾沾自喜。这种做法令七尾更加不快。“为什么净是女人和孩子?就因为你是狼,所以就总找小红帽吗?”
“你知道这女人是谁吗?这可不是普通的女人。”
“到底是谁?”
“我是在复仇啊,复仇。终于让我找到了。”
“你该不会是打算报复甩掉你的女人吧?”
狼的脸瞬间变得狰狞。“随便你怎么说。”
“反正也就是欺负柔弱的女性而已。”
“随便你怎么想。要是跟你讲话时被别人抢先下了手,那就太亏了。我现在可是要去打倒明智光秀的丰臣秀吉。”他说着,将照片放回口袋。
他那将自己比作历史人物的心态,七尾无法理解。
“接下来我得赶紧去做正事了。所以你小子的事要快点解决。”狼说着,将刀架到七尾的脖子上,“怕吗?”
“怕。”七尾觉得没有必要逞强,“快住手。”
“应该是请住手吧?”
“请住手。狼大人。”
如果有乘客经过肯定会怀疑的。两个大男人身体贴这么紧,是在做什么?就算对方没看见刀子也肯定会怀疑。怎么办?怎么办?七尾的大脑开始转动。架在脖子上的刀刃似乎随时都会割破皮肤,刀尖如针扎般刺激着皮肤,让人很想动手去挠。
七尾一边注意刀子,一边观察狼的姿势。由于七尾个头很高,狼伸长了手臂,重心并不稳。全是破绽,七尾想着,转身绕到了狼的背后,他的双手从对方腋下穿过,手腕一翻,捏住狼的后脑勺和下巴,把狼固定成了双手举起的投降姿势。形势瞬间逆转,这次换成狼慌乱了,连忙说:“喂喂,停、停!”
“你就这样给我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也不想找麻烦。”七尾对着狼的耳朵说道。扭断脖子的技巧早已跟七尾的身体融为一体。就跟年轻时为了掌握颠球技术一样,他一直在反复练习,这也成了他的拿手招数。只要抓住对方的头,考虑清楚角度和力度,猛地一拧,就可以轻松将脖子折断。当然,他并不真的打算拧断狼的脖子,麻烦事已经够多了。现在只需要用手固定住对方的脖子不让他乱动,接下来再装出一副要拧了要拧了的架势就足够了。
“知道了,赶快把你的手从我头上拿开。”狼快速说道。
就在这时,列车摇晃了一下。虽然震动的幅度并不是很大,但可能束缚着狼的姿势不太稳定,又或许是狼的鞋底不防滑,七尾当即摔倒。回过神来一看,自己已经跌坐到地上,跌倒的尴尬让七尾的脸变得通红。随后他又注意到,自己手上还抓着狼的头发,而狼也跟自己一样跌倒在地上。七尾担心刚才这一下可能会让狼将匕首误扎到自己,于是慌忙检查他的右手,所幸匕首上似乎并没有血迹。七尾松了口气。
“喂,你先给我站起来。”七尾松开手,推了一下朝前弓着身的狼的后背,对方却像刚出生不久还不能独立转动脖子的婴儿一样,头软弱无力地耷拉下去。
哎?七尾茫然地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什么,绕到狼的面前,看着他的脸。狼的表情很奇特——翻着白眼、嘴巴半张,最重要的是,脖子弯曲的角度极不自然。
“开玩笑吧!”现在这样说已经晚了。并不是开玩笑,七尾抓着狼的头摔倒的时候因为势头太猛,顺势就拧断了脖子。
手机在振动。七尾连号码都没看一眼,就接起来放到耳边。会打来电话的只有一个人。“这世上会不会根本就没有什么简单的工作?”七尾说。他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狼的尸体也一并拉了起来。他让尸体靠着自己,调整着姿势找平衡。很困难,就像在操纵一个巨大的木偶一般。
“你为什么没打电话过来?难以置信!”真莉亚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你在哪里?已经在上野下车了吧?行李箱呢?”
“现在还在新干线上。行李箱在我边上。”七尾尽量语气平和地答道,他看着靠在对面车门上一动不动的行李箱,“我没能在上野下车。”
“为什么?”她责问道,声音有些激动。“什么意思啊!”她的声音更大了,接着又像是在拼命压抑着情绪,“你连从东京上车到上野下车这点事都做不好吗?”她低声说道。“你到底还能做什么?去当收银员?肯定不行,收银员需要随机应变做出很多判断,是份很难的工作。哦,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只是从东京站上车的话你还是可以的呢。只管上车,不用下车,今后我就替你接这样的活来做吧。”
七尾有种将手机砸到地板上的冲动,他极力忍耐着。
“我是打算在上野下车,门也打开了,再差一步我就能下去。可就在那个时候,那家伙却要上车,而且就在那个站台那节车厢门前。”他说着,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的狼,又修正道:“现在也不是那家伙了,是这家伙。”
“什么那家伙这家伙,到底是谁啊?疾风号之神吗?他难道跟你说,这位年轻人你不可以下车?”
七尾对这些幼稚的讽刺选择了无视,压低嗓音道:“是狼。那个专门对女人、小孩还有动物暴力相向的可恶男人。”
“啊,狼啊。”真莉亚这时才终于发出担心这边安危的声音。她似乎并不担心七尾是否平安,只是怕箱子出事。“那他应该喜出望外吧,不是本来就恨你来着。”
“高兴得过了头,还抱在了一起呢。”
真莉亚没有说话,或许是在尝试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吧。七尾将手机夹到了脖子上,考虑着应该把狼安置到哪里才好。像狼自己说的那样,把他藏到厕所里行不行呢?不,不行,他立刻否定。把尸体塞进厕所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胆战心惊地坐在座位上,一直带着不安的心情担心尸体会被发现,这种事他可受不了。到时候自己肯定会心神不宁,动不动就跑去厕所检查一次,反而招人怀疑。
“喂,那,到底怎么样了?”真莉亚试探地询问。
“现在正烦恼着到底应该把尸体藏哪儿。”
真莉亚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先把过程告诉我啊。上了车的狼和你抱在了一起,然后现在成了尸体。那中间呢?”
“没有什么中间。硬要说的话就是狼先掏出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胁要捅死我。”
“为什么?”
“讨厌我呗。然后形势发生了逆转,我装出要拧断他脖子的样子。那只是装样子而已。再然后,列车就晃了一下。”
“新干线经常晃啊,那又能怎么样?”
“真是的,狼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七尾想也没想就埋怨起来。
“不要说死人的坏话。”真莉亚严肃地说道,“就算这样,也没必要下杀手吧?”
“我根本没打算杀他。只是脚一滑跌倒了,然后就折断了他的脖子。这不是失误,是不可抗力。”
“找借口的男人可不怎么样。”
“不要说活人的坏话。”七尾看似在开玩笑,其实他根本没那个心思,“现在我正怀抱着狼左顾右盼呢。这尸体到底要怎么办?”
“你们俩就那样在车厢外面抱着,让他一直跟你接吻不就好了?”真莉亚也有些无可奈何了。
“两个大男人这样腻在一起,一直腻到大宫?根本不现实啊。”
“要说现实,那就只有找个座位把狼放上去,注意别被看出来。可以放到你的座位上,或者把他的票找出来,看看他的座位在哪儿。”
原来可以这样啊,七尾点着头。“帮我大忙了,就这么办。”
在狼身上那件廉价外套的口袋里,可以看到一部手机。七尾觉得或许用得上,就抽出来放进了自己工装裤的口袋。
“行李箱可别忘了啊。”真莉亚说。
“差点真忘了。”
他听见了真莉亚的叹息声。“行了,赶紧把事情解决好。我睡觉去了。”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吧?”
“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家里看电影啊。《星球大战》六部全看完了。”
“我先挂了。回头再给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