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吴朗山,55岁,无业,7月21日上午9点,y地产职员刘安上门拜访死者时闻见异味。叫来锁匠开门后发现尸体……
死因:疑似失足跌倒,头部受到撞击,但不能否定他杀可能,初步判断已死亡3天以上,具体情况,还需等待进一步尸检结果……
初步现场勘测:屋内干净整洁,并未发现凶器,唯独餐桌一角有血迹,但有事后涂抹之嫌。屋子大门被由内反锁,开锁匠称锁并无被撬痕迹,一楼共有4扇窗户,全部落锁,二楼有四间卧室,吴朗山睡的主卧室虽然开着窗户,但纱窗闭合。其余卧室的窗户,根据现场积落的灰尘来看,应该因无人居住,常年维持在锁死状态……
这些内容,是我和李德初见的当天下午,他写在他随身带的记事本上的。
当我被警员们从客厅的电视柜下捉出来后,李德是第一个发现我受了伤的人。警员们给奄奄一息的我喂了些从冰箱里找到的火腿肠后,李德提出要带我去看医生。
摇摇晃晃的出租车上,我因为乏力,靠在他的腿上,看见他掏出一个黑色的本子,写下了这些内容。
随着车子的行进,他接着写道:
整栋房子唯一出口,为二楼吴朗山的卧室的窗户。可纱窗为闭合状态,窗户外为房子的水泥外墙,并没有直接的落脚点,勘察后,外墙及楼下花园也未发现有攀爬痕迹及脚印,可以说,整栋房子呈现“密室”状态……
事件唯一目击者:黑猫。
写完这些字,出租车还在行进,李德低下头,看了看斜靠着的我,用手摸了摸我的头。
他的手掌很宽大,热乎乎的。
其实,除了老吴外,我并不喜欢别人摸我。那时,我也是因为身体尚未恢复,后背的隐隐作痛,才没有跳起来挠他。
出租车的窗户一侧向阳,随着他的抚摸和照在我身上的阳光,我感觉很舒适,意识渐渐的恍惚起来。
这一幕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是的,大概是在八年前,我第一次遇见老吴的时候,他也这样抚摸过我。
那时候我一岁多,刚刚与我的兄弟们分道扬镳,像我的母亲一样,我为了在这个城市中存活下去,必须走街串巷,流窜在草丛、垃圾堆和各种小饭馆的后厨间。在一个有些凉意的秋日夜晚,我从一间面馆的泔水桶里偷了一块发霉的牛肉饼,在我洋洋得意的穿过马路时,命运像对待我的母亲一样,赐予了我相同的磨难。
我被一辆小轿车撞倒在地,在冰冷的马路边躺了好几个小时。清晰的感受到我的身体随着疼痛在失去温度,就在我以为我也将像母亲一样死去时,黎明时分,开着三轮车的老吴出现了。
老吴那时大概是47岁,头发还没有变白,穿着他标志性的灰扑扑的夹克,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下的布鞋擦得很干净,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
“呀,小猫咪,受伤了吗?”他将三轮车停下,走到我身边来问我。
他那时清脆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
对于人类,我一向是很防备的,如果不是因为当时太虚弱,我也不会理会他。
嗷呜——
我抬起眼皮,发出一声低呼,算是回答了他。
“别怕,我带你回家。”他蹲下来说,棱角分明的方脸看上去意外的和善。
他将我从地上抱起来,温柔的用手抚摸我,我听见他胸腔里跳动着的有力的心跳声,以及,从他手上传来的暖意。
老吴将我放在三轮车的后座上,脱下他的围巾盖在我身上,我们一起回到那个简朴的房子里。他胡乱的给我上了些药膏,救了我一命。
我在那个房子里修养了两个月,在老吴不太科学的照看下,奇迹般的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那之后,我便主动结束了流浪生涯,守在老吴身边,想寻找一个机会,来报答老吴对我的恩情。
没想到,一晃,八年就过去了。
李德带我到了市里的兽医院,在一间检查室里,我被放在一张小桌上,穿白大褂的中年兽医对我做身体检查,在我身上摸来摸去。
嗷呜——嗷呜——
对于这种检查,我极其不习惯,便一个劲的发出叫声。
“医生,它怎么样?”李德站在一旁,关切的问兽医。
“倒是没有明显的外伤。”兽医说。
“但是,看他的样子好像很痛苦……会不会有内伤呢?”
“是有这种可能,还是先拍个片子看看吧……”兽医提出了建议。
我被兽医带着去照了片,又被带回到一开始的检察室。
兽医过了一会,拿着我的x光片进来。
“很幸运,没有骨折,只是一些内出血。可怜的小家伙。”兽医看着x光片说。
“内出血?”
“对,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肝脏有一点轻微损伤,不严重,给它打两针止血针,回去养一养,很快就能好。”兽医作出了诊断。
“那么,这个内出血,会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李德问兽医。
对李德的问题,兽医脸上流露出困惑的表情。
先前李德并没有解释我的来历,加上李德又穿着便服,此刻兽医困惑的表情等于在说:你自己的猫,你不知道怎么受伤的吗?
“哦,这个猫,是我捡到的……”李德只好这样解释了一句。
“这样啊……”兽医恍然大悟,“一般来讲,出现这种情况,摔伤的可能性较大。”
“摔伤……”
李德呢喃了一下,我看见他的眉头凝皱了起来。
在我被警察们从电视柜下拖出来,发现我可能受伤后,李德也露出过这样的表情。那时,他还问刘安:
“你之前来的时候,这只猫的情况怎么样?”
“挺精神的呀,在屋里活蹦乱跳的,还和吴老先生一起赶我呢。”刘安是这样回答的,“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蔫蔫的,可能是见到这么多人来,受了惊吓吧……”
我自然不是什么受了惊吓。我望向站在兽医身旁皱眉思索的李德,在心里对他说。
现在,你该知道了吧,我是摔伤的,是被人给摔伤的。是凶手摔伤了我!他还杀害了老吴!
“对,按照这个出血量,应该不是从太高的地方摔下去的……”兽医继续说。
“这样的话,医生,您说,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的?”李德突然问。
“人为的?”
“比如,是人抓住了它,将它摔在了墙上,或是地上……”李德提出了设想,“这样的可能性,您觉得会有吗?”
“怎么说呢……这个不好判断。”兽医想了想,“但是,以它的年纪来看,确实,你说的这种情况也能成立。”
“它的年纪?”
“是啊,这已经是只老猫了。从牙齿的情况看,估计有十岁了吧。”兽医说。
“十岁啊……”李德豹子般的眼睛虚了起来。
“总之,你回去后就给他好好补一补。还有,切记最近一段时间,不要让它有太剧烈的运动。”兽医嘱咐李德,似乎是看他一脸愁绪,又安慰道,“放心吧,刚才我给它做了体检,这个小家伙意外的强壮,估计你捡到它的时候,最难的那一关它已经挺过去了。回去好好修养,说不定明天就生龙活虎了……”
从兽医院离开,李德带我回到了他的公寓,在客厅的一个角落,他找来一个纸箱,往里面垫了一床薄毯,将还有些虚弱的我放了进去。
我环视四周,见这是一套一居室的住宅,和老吴的房子比,稍显拥挤。似乎打扫的不勤,客厅里不脏却很乱,仅仅是我目及的茶几和沙发上,就散乱的堆积着许多书籍,有摄影周刊、晚报,以及一些我看不懂的书名。
“今天,你就在这将就下吧……”李德拍着我的脑袋说,“明天,我再给你买个窝。”
他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我,这次,我终于能好好看清楚他的脸。
他长着一张长脸,五官端正,可因为肤色黑,模样只能说中规中矩,谈不上帅气。他的脸上没有皱纹,看着倒是不老,可能是三十多岁,也可能是四十多岁,我暂时无法判断。
谢谢——
我轻叫一声,向他表示感谢。
“你的叫声很特别啊。”他自言自语的说了句。
这是很多人类对待动物时常有的无意识行为,喃喃自语、或是暗自神伤。老吴就常常这样。
“我还以为猫的叫声都是喵喵喵的呢。”他又说,“像你这样哑哑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喂,小子,你自己的声音不也哑哑的吗?
嗷呜——
我大声嘲讽他。
“但是我的声音也有点哑,所以算是咱俩的缘分吧。”
你知道就好。
我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斜着眼睛看他。
不过,我的嗓音确实低于我的同类。我发不出“喵喵喵”的声音,只会“敖呜敖呜”的叫。这一点,我还是个小崽子的时候,母亲就嫌弃过我,兄弟们也常常取笑我。但是老吴却总对别人说,我的这种叫声,正是证明了我是一只有灵性的猫,能为他带来好运。
其实,对于老吴总说我有“灵性”这件事,我并不怎么能理解,但我想,这总归算是对我的一种夸奖。
“你叫什么名字呀?”李德又问我。
阿福——
我回答他,阿福这个名字是老吴取的,这是一个很高贵的名字。因为“福”是人类都想要的东西。根据我的观察,每逢过年时,人类就会将我的名字贴在门上,这两年,时髦的年轻人间更是流行起了一种相互的集“福”游戏。
不过,无论是贴福还是集福,老吴都没有参与过,因为他的社交圈很窄,再说他已经有我这个大“福”猫了,无需再做这些无聊的活动。
李德自然是听不懂我的话的。他接着又说:
“那我就叫你小黑吧。”
什么?小黑?
喂——小子,说谁黑呢——
“呀,你叫了,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他说着竟傻笑了起来,“小黑,小黑。”
我不禁又翻了一个白眼。
“小黑,你那天晚上,有看到什么吗?”他竟然一本正经的开始问我,就像是审问犯人一样。
不过,随后他也意识到了他的行为太过傻气。他叹了口气,喃喃道:
“要是你会说话就好啦。”
我自然是会说话的,只是你听不懂罢了。
其实,我不仅会说话,我还拥有美丽迷人的外表、深邃有内涵的思想,以及可以轻而易举撕碎人类的利爪。
不过,强者总是懂得隐藏自己的风头,虽然我曾经想过,如果我是一个人类会怎样,但是立刻我就意识到,如果我是人类,老吴可能就不会救我,也不会为我提供免费的饮水和食物。毕竟,拯救一个受伤的人要付出的成本,可比救一只受伤的猫要高出太多啦。
在想通了,“看上去弱小”或许也是一种优势的道理后,我就决定不再显露我的强大。
“小黑,吴老先生已经死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以后?
我愣了愣,又反应过来。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要抓住凶手啊。
当我守在老吴的尸体旁时,我曾经就这样许愿过。既然上天让我活了下来,那我一定要做成这件事,我的斗志很坚决。
再说,那天晚上,是我没有保护好老吴,当年老吴救我的恩情我还没来得及偿还,这是我报答他的义务。
嗷呜——
小子——算你走运,我允许你和我一起破案——
我对李德说。
“不如,你就先跟着我吧。等破了这个案子,再想你的去留问题。”李德又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
他的语气听上去很自信,好像有一定能破案的把握。可我们毕竟刚认识,我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在说大话。
我带着怀疑的心情对他的自大再度翻出白眼。
“话说,你从刚才就一幅好困的样子。”他注意到了我的白眼,却并没有理会到我眼神中的不屑。“你先睡一会儿吧。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
嗷呜——谁困呢——我——
罢了罢了,我不同你这个小子计较。
不过经他这样一说,我确实感觉有些困倦。我挪了挪身子,他给的这个纸箱很舒服,很适合用来睡觉。
我打了个哈欠,将身子蜷缩起来,看见李德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角,又匆匆出门去。
我闭上眼睛,奇迹般的睡了一个好觉,连日来大脑里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连尾巴尖上的那一根毛都跟着舒展下来。
我一直睡到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睁开眼,迷迷糊糊间,见李德已经回来。他应该是去了一趟超市,两个巨大的购物袋放在餐桌上,露出的一角上有猫粮和猫砂的袋子。
李德坐在餐桌前接起了电话。
“喂?阿德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是矮个刑警的。
我的听力是人类的三四倍,我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内容。我想起先前在案发现场时曾听到过,矮个刑警名叫王越峰。
“你在哪呢?跑哪儿去了?”王越峰问。
“哦,我在家呢……刚把猫带回来。”
“啥?你小子就这样回家了?”王越峰的声音凶巴巴的,“猫咋样了?”
“噢,医生说是摔伤,有内出血。”李德回答。
“摔伤……”
“嗯,我想,应该是当天晚上,凶手行凶时造成的……”李德再次向王越峰表示他的怀疑。
“这个先别管了,你收拾收拾赶快过来吧。”王越峰的声音略着急。
“怎么了?”李德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个吴朗山啊……”电话那头的王越峰压低了嗓子,“以前,曾经是个警察。”
“什么?”这个回答让李德一愣。
其实不仅是李德,认识老吴的人,在知道老吴曾经的身份时都会这样一惊,毕竟人类总是喜欢先入为主,凭着既定的印象来判断事物。不过听王越峰的口气,我猜,他也知道了另一件有关老吴的事情。
“而且啊……他……他还坐过牢。”
果然,王越峰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就像在讲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