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制药位于草容市西的一片工业园区里,是一座占地广袤,气势宏大的大型工厂。李德的汽车驶入厂区时,我看见一栋扁平的、灰色的建筑。建筑物并不高,总共只有四层,但宽度惊人。建筑物的外墙秉承了严谨的工业风,没有任何装饰物,如同一个躺放着的长条形药盒子。
h制药是草容市的大型制药公司,距今有二十年的历史,专注于中枢神经系统疾病用药的研发、生产和销售。在h制药名下,还有三家子公司,几年前,更是同一家外国制药公司合资经营,对原料药进行研发生产与销售,是s省首家向国外市场出口人用原料药的企业。
这些,都是吴行松从前回家来时,对老吴讲的。
他说的这些有关h制药的光鲜履历,老吴和我其实都是听不懂的。吴行松显然也没想让我们听懂,他从来没有解释过他话中提到的这些专业名词,只是用得意又炫耀的口吻,像作报告般的叙述。
老吴也只笑呵呵的,在小儿子讲完这些的时候,用十分骄傲的口气说:
“那好啊,真是给老爸长脸啦,要好好干啊……”
在实际来到这个地方之前,我还体会不到吴行松说的这间公司的厉害之处,但当我看见这么广袤的占地,我立刻就对这里刮目相看。
在猫的世界中,我们的领地是靠气味来攻占的,谁先到达一个地方,留下气味,这个地方就归谁。因此,我曾幻想过,要将我的气味扩张,占领全世界,但考虑到我还有老吴和波仔需要照顾,这个征程始终没能得以展开。
h制药占了这么大一块地,实力不容小觑……
直到我们走进吴行松的办公室,我都还伸长脖子四处张望,脑袋里不断这样想着。
吴行松的办公室位于这栋宽大建筑物的二楼一角。面积不大,约摸十多平,可装饰上却华丽得过分,和整栋建筑呈现出的简洁风格不一样,办公室里摆着突兀的真皮沙发,带有复杂雕花的办公桌和书柜,墙上还挂着俗气的金色画框的油画。让我一进门便产生了错乱感。
看来,或许吴行松是小时候受穷得太厉害,导致他潜意识里有一种补偿心理在作祟,这间屋子就像是个暴发户的房间,为了特意彰显品味,用华丽的装饰一味堆砌。不过想到他之前在十允市的星级酒店里的做派,这种作风也确实和他相衬了。
领我们进来的工作人员示意我们稍等,告诉我们吴行松还在实验室,马上会过来。
“这个地方还真是豪华啊……”张牧在工作人员走后嘀咕道,接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李德没有应声,将我放在沙发角上,我从来没有坐过这种皮沙发,老吴家里的沙发是藤条编的,很硬,这个沙发却出奇的柔软,似乎很适合用来磨爪子。
我趁李德他们不注意,悄悄对着沙发一角抓挠起来。
先前文学社的男人说,吴行松是在草容大学读博期间加入的文学社,可是,他对文学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多少热情,在文学社的诗文交流活动中并没有表现得特别积极,文学社举办的每场读书活动虽然都会出席,却很少发言。大家会对他有印象,纯粹是因为他的药学博士头衔,在以普通大学生为主的社团里很是出挑。
至于他同那时的康雅乐有没有交集,男人说他不知情。
此番来到这里,便是要当面质问吴行松。
我还没来得及将沙发抓破,穿着白大褂的吴行松进来了。兴许是白大褂的衬托,他冷着脸,看上去比平日里正经得多。
“李警官,好久不见啊。”不过,一开口,还是那番轻浮的模样。
他说着往沙发的方向来,还没等他靠近,一股浓烈的、奇怪的臭味突然袭来。
这股臭味使得我立刻停下了挠沙发的动作,转头看向他。他今天头发全部往后梳,整齐利落,还打了闪亮的摩丝。
我吸了吸鼻子,用力嗅了嗅,辨识这股奇怪的臭味。
没有错,是当天晚上的臭味。是老吴死的那晚,凶手身上的奇怪臭味。而且,这时这股味道比当时还要浓烈上百倍,不,千倍都有可能。
沙发上,张牧好像也闻见了这股味道,他下意识捂住鼻子,扭了扭头。
“不好意思啊……”吴行松注意到张牧的异样,“最近我们在研发一款皮肤刺激药,要用稀氨水作分析试剂,刚才一个新人不小心洒了我一身,我身上味道可能有点冲……”
氨水……原来我那晚闻见的,是氨水的味道吗?
“没,没事的。”张牧听见他这样说,只好放下捂鼻的手,尴尬的笑。
“两位警官久等啦。”吴行松坐到了我们对面的沙发上。
我虚起眼睛,虽然他穿着白大褂,但我已然在脑海里想象出了他穿一身黑衣的情形。
吴行松的个子并不高,身材中等、他曾经住在那条街上、喜欢狗的他自然同大黄狗关系很好,他手上有老吴家的钥匙。还有凶手身上的氨水味道。没错,他符合成为凶手的所有条件。
他就是凶手。
想到这里,我立刻弓起身子,压低嗓子对他低吼,浑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来。
“呀,阿福,你干嘛呢。”没想到,吴行松居然还来挑衅我,“是不喜欢这股味道吗?”
看见他得意的神情,我真想狠狠的挠他一顿。
“李警官,你倒是管管阿福啊……怎么说,现在他可是你的猫。”
“哦。”李德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我身旁的张牧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后背,安抚我的情绪。
“我老爸的案子怎么样了?找到凶手了吗?”吴行松习惯性的翘起二郎腿。
李德摇头。
“那你大老远来找我是为什么?还把阿福也带来。该不会是怕我跑,特意来监视我的吧……我不是说了吗,我不会跑的,我正打算过两天就回十允市去的呢,银行那边的手续……”
“不,你误会了。”李德打断了吴行松喋喋不休的嘴,“我来这里,是有事情想问你。”
“哦?”
“你在草容大学时,是不是加入过一个写诗文的文学社团?”
“是啊,怎么了?”
“那你认识这个女子吗?”李德掏出手机,翻出一张康雅乐的照片给吴行松看。
吴行松接过,盯着屏幕瞧。
我注意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的眉头不易察觉的细微挑动了一下,脸上却没什么变化,像是在脑子里思索着过往。
“我好像在哪见过这张脸,有点面熟,但是想不起来了。”
他表现得很自然,将手机又还给了李德。
“她叫康雅乐,是你们文学社团的成员,难道你不认识她吗?”
“哦,怪不得我觉得眼熟呢,原来是我们社里的呀。可是,警官,我们文学社那么多号人呢,我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认识。这个女孩子,我应该连话都没有同她讲过吧。”
李德用锐利的眼神盯着他看,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
“警官,你别那样看我,我真不认识这姑娘。”吴行松接着说,“我就跟你说实话吧,我当时,会加入那个社团,纯粹是为了追求我老婆。当年,我对我老婆一见钟情,她是学校礼仪队里的成员,她们那个社团的活动地点,就在文学社教室的隔壁,加入文学社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接近我老婆。”
这一点,先前文学社的男人提过。
“阿松哥那家伙可真有一套,来社里不久后,就跟隔壁礼仪队的一姑娘好上了。”文学社的男人是这样说的,“听说,那个女子还是h制药董事的千金呢,货真价实的白富美……当然啦,也有人说阿松哥追求人家是看上了女子家雄厚的财力和背景……不过我觉得这都是那些没追上人家姑娘的人眼红,故意放出来的谣言,再说,凭心而论,那样人家的姑娘,追求她的人多少都带点那种心思吧。这是无可厚非的事。阿松哥虽然长相不算出众,可人品和性格真是没得说,脑子又好使,他能追到那个姑娘,我一点也不奇怪……”
“也就是说,你们私下里,真的一点来往都没有过吗?”办公室里,李德继续问。他的语气分明比平日冰冷,脸色也很严肃。
“我不都说了我都没同她讲过话吗?”吴行松将手抱在胸前,“诶,我们社年初还搞过聚会呢,我怎么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物?警官,你不会弄错了吧?”
“没有弄错,她没出现在你们的聚会上,是因为她三年前失踪了,吴老先生后院发现的尸骨,就是她的。”
“什么?她就是被我老爸……”吴行松夸张的说道,身子朝前探,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而是改口说:“也就是说,她就是当年陷害我老爸入狱那家人的……”
“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嗯,我前两天跟姐姐通过电话,她说你们已经查明了人骨的身份。”
原来吴行松已经从哥哥姐姐那里获知了人骨的身份。此刻,李德突然拿着康雅乐的照片来询问他,他显得又惊讶又困惑,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在我眼中,他这番做作的姿态,分明有表演之嫌。他既然已经知道了人骨的身份被查清,完全有可能在我们到来之前,事先排演好这番戏码。
“那你认为,你父亲会是因为对当年的事报复而杀害了康雅乐吗?”李德问出这个尖锐的问题。
“这个,我不知道……”吴行松叹了口气,“可当年那件事,确实改变了我老爸的一生,不是吗?如果没有当年的事,他现在,至少会有更加体面的人生吧……”
言下之意,他认为康雅乐的死是老吴所为。他在巧妙的将康雅乐的死推诿给父亲。
“我说,李警官,你该不会又在怀疑我吧?”吴行松再度靠回了沙发靠背上,“你不能因为她跟我在一个社团,你就怀疑她的失踪跟我有关系吧,你们警方办事也太武断了吧……你们有证据吗……”
吴行松脸上恢复了笑意盈盈,又不可一世的模样,抛出一连串让人难以反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