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页广区分局见到那位当年陷害老吴入狱的母亲时,发现她同老吴讲的一样,有一张坚毅的方脸,鼻梁很高。不过,她也明显的衰老了,脸颊的脂肪下垂,印刻出了深深的法令纹,身材发福微胖,头发花白,软塌塌的挽了一个发髻。
她身上刚巧又穿着一件红色短袖上衣,但不是明亮的大红色,而是略显暗沉的酒红色。只看外表是一个并不起眼的老太太,但她说话时跳理清晰,气势也非比寻常。
红衣母亲说,女儿康雅乐是她的老来子,她一向疼爱,三年前的初春,康雅乐跟家里人说要和朋友外出短途旅行后便失联了,报案后,多番寻找无果,生死未卜。但这位母亲一直没有放弃,心中始终抱着有一天能再度找到女儿的侥幸。前些天看到报纸,见报纸上刊登的内容同女儿的特征吻合,便来到了十允市。
在她来之前,她并不知晓报纸上所刊登的人骨是在老吴的后院挖出的,这一点报纸的报道中没有提及。因而,当她来到页广区分局,知道了人骨发现的经过,及吴朗山这个名字时,用她的话说,便是感觉像掉入了被群山环抱的可怕深渊之中。
而这个深渊,或许还是她自己亲手挖掘的。
“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在拿到与人骨对比的dna结果后,她在页广区分局里的一张长椅上彻底失控,大哭了起来。
“吴朗山……吴朗山……”她哭了一阵之后,又苦笑着反复念叨着老吴的名字。
她脸上本来画了一层淡妆,但是经她这一哭,也晕成了一团。她用纸巾擦着眼角,眼角下的皱纹和黑眼圈随着她的擦拭变得清晰可见。
我猜想她的心中肯定正波涛汹涌,心绪复杂万分。
“阿姨,您不要太激动,节哀……”负责接待她的王越峰安慰她。
“这个吴朗山……和我上辈子是有什么仇怨!”她咬着牙说,“他害我害的还不够吗!我的两个孩子都被他……他就那么恨我吗!可我的女儿是无辜的啊……他有什么他冲我来啊!”
显然,她是将老吴疑似杀害康雅乐这件事,看作了是老吴对她的复仇。
“阿姨,现在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站在王越峰身后的李德说,“或许,这其中有什么另外的内情也不一定……”
“内情?还能有什么内情?这个无耻的男人!挨千刀的!”她又骂了一句,“我诅咒他下地狱去!”
她骂人时仍旧是一副气势汹汹、盛气凌人的模样,仿佛这幅模样是生来就刻印在她的灵魂之中的。看来老吴说得没错,这个女人年轻时,肯定十分不好惹。
我的脑子里浮现了老吴所说的,他带人冲进年轻人的家时,这位母亲死死抓住他,威胁他要让他在十允市待不下去的一幕。
“你会后悔的!”当时,这位母亲对老吴留下了这句话。
接着,我又看见长椅上的红衣母亲擦干了眼泪,神色憔悴,注意到她双手干枯苍老,皮肤皱巴巴的。
人类到了一定年纪,生活的质量会残忍的通过外表而显现出来。若面容的苍老还能用化妆品来掩盖,手部的衰老却是无法遮掩的。看着她保养并不得当的手,我耳畔响起分局里那位老刑警说过的话:
“那位母亲将企业搬迁去了草容市……估计也是天道轮回,听说那家企业没多久便倒闭了,年轻人的父亲仕途也不怎么顺利……”
我很想问她和老吴同样的问题,对于当年她对老吴做的那些事,她后悔吗?
可惜,我只能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
嗷呜——
过了一会儿,她的情绪缓和时,李德又问她:
“您女儿失踪的具体情况,能给我们讲讲吗?”
红衣母亲深吸一口气,身体往长椅后的白墙上靠,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回答:
“那时候,雅乐22岁,马上要大学毕业……她失踪的时候,是三年前的3月21号,我记得,那天是星期六。那个时候,她说,周末要和许久没见的高中同学去死海泡温泉……”
“是位于遂宁市大英县的死海吗?”
李德口中的遂宁市大英县,离十允市约一百公里,是s省有名的景点,因天然形成的死海而闻名。
“对,就是那里,她跟家里说,周五下午出发,周日晚上回来。因为大英县离草容市不远,加上她平常就是个闲不住的丫头,爱好之一便是和朋友结伴去旅行。所以,当她提出要去泡温泉,我自然不会反对,还帮她准备了泡温泉用的泳衣,那天离家的时候,我还开开心心的送她出门,她还说要买死海的黑泥面膜回来……”红衣母亲回忆起这些往事,眼泪再度浸湿眼眶,“哪里想得到……她就这样一去不回呢……”
“那她是怎么同您失联的呢?”
“是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六的晚上。她到了大英县后,星期六的一早,还主动跟我通过电话,她说找到了一家不错的旅店,还说下午就要去泡温泉,可是等到晚上,我再打她电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接听了,起初我以为是小孩子贪玩,在外面逛街或是吵闹的地方没有听见,也没想太多。我想,按照那孩子的习惯,等她空下来,看见我的未接来电,一定会给我回拨的,可是,我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还没有动静。我又给她打电话……可是却怎么也打不通。于是我辗转联系到她说的,一起去泡温泉的那位高中同学,没想到,那位同学在电话中跟我说,她与雅乐这一年间都没有联络过。我才意识到不对劲,于是便赶快打电话报警,但是警察又对我说,失踪必须超过24小时才受理……”
她像是回忆起了女儿失踪时的焦虑和无助,脸颊通红,说话逻辑混乱,又开始哭泣,呜咽不断,比先前咒骂老吴时还要厉害。
“也就是说,她实际上,并没有和同学一起去死海?”李德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包餐巾纸,递给她。
“我不知道……出事之前,对于她说的一切,我从来没怀疑过,所以我连她住在死海的哪家旅馆都没问。”红衣母亲接过李德的餐巾纸,“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的早上,我立刻赶往大英县,算上我最后联系她的时间,已经过了24小时,当地警方终于接受了我的报案……他们拿着雅乐的照片问遍了大英县的所有旅馆,都没有找到雅乐……后来我才醒悟过来,也许,她不仅在和谁一起去这件事上说了谎,在去哪里这一点上,也极有可能撒了谎……”
“这样说的话,还真是毫无头绪啊……”王越峰在一旁嘀咕了一句,“可真是个任性的孩子,这简直就像,那种无缘无故离家出走的小孩嘛……”
“是……的确是这样,当时的警方也这样说……”红衣母亲擦了擦鼻涕,“可是,雅乐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啊!她是一个乖巧的孩子,无缘无故,怎么会离家出走呢!”
“那么,她身边的朋友,同学,都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去哪儿了吗?”
“没有。所有可能和雅乐有接触的人,我都问了一遍,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到底去哪儿了,她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心想,按照警方的推测,康雅乐那个时间的确是人间蒸发,因为她很可能已经遇害。
“那她没有说是坐什么车去的死海吗?”李德问,“车站方面没有线索吗?”
“她说是坐大巴车……我也拿着雅乐的照片去市里的几个车站问过,按理说,雅乐身材高挑,在人群中很显眼的,可是,没有工作人员对她有印象……我猜,要么是工作人员真忘了,要么是雅乐根本就没有坐大巴车离开草容市……”
我想到长途大巴车的管理不像火车或是动车那样严苛,三年前,乘坐大巴车不需要实名制。康雅乐究竟有没有坐车离开那座城市,无法验证。
“那她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李德接着问。
“这个问题,我后来再返回草容市,去草容市的警局报案时,有个小警察也问过我……”红衣母亲叹了口气,“经他一问,我才想起来,那段时间,不,确切的说是出事前的两个月,大概是从那年春节起,雅乐便一直闷闷不乐,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是临近毕业,想到马上要找工作就业,感觉压力有些大……我还安慰她这种事顺其自然,不要有心理压力。她是一个很懂得自我调节的孩子,又过一段时间,她又突然变得像平常一样,好像烦恼一扫而光,甚至比先前还开心,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提出了要去死海玩,我心想估计是她想通了,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我现在想来真后悔,当时,就不应该同意她去……”
红衣母亲一番哭诉后,询问两位刑警,目前有没有找到到康雅乐骸骨的其他部分。两位刑警如实告知,暂且没有任何进展。
“你们找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其他骨头吗?”对于警方的效率,她很不满,厉声斥责两位刑警。
不知是不是她那股天生的强势劲儿起了作用,王越峰居然低头向她道歉,表示警方一定会加大寻找力度。
“我会在十允市待到你们找到所有的骨头为止!”她离开时,甩下这句话,借此来向警方施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