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大概看尹蓁好说话，吃完饭迟迟不归队，不知上哪儿放鹰去了。工作日的下午生意最清淡，半天也没个客人进来。
尹蓁的底细被陈竹盘问了个遍，当然出走这事她没说，免得陈竹对她有看法——跟晶晶一样，尹蓁也把陈竹当财神爷对待了。
咖啡喝光了，聊天聊得嘴发干，陈竹虽然和气，尹蓁却不能不提着小心，怕哪句话说岔了前功尽弃，午后又容易犯困，真是从精神到肉体都煎熬。
陈竹忽然说：“尹小姐，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尹蓁一振，终于切入正题了。
“您说。”
“我和我太太经常出差，女儿只能由保姆管着。上礼拜保姆辞职了，我太太在欧洲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只能我留在家里带孩子，耽误了好些事。有两个客户催我催得不行。所以我想，既然尹小姐是一个人生活，时间上应该比较方便，能不能请你，帮我带几天孩子？”
尹蓁没料到要她帮这样的忙，很是犯难，“可我从来没带过孩子。”
陈竹忙说：“不是多麻烦的事，也就是上学放学接送两趟，晚上你给她简单弄点吃的就成，其它的我女儿自己能解决。”
“您女儿多大了？”
“九岁，上四年级。”
“那您留她晚上一人在家，放心啊？”
陈竹叹气，“没办法啊！她妈妈是导游，一年到头天南海北的飞。我呢，时不时要去客户那里看场地，都是不得已……好在我女儿早习惯了。”
尹蓁还是犹豫，本能地害怕和孩子相处，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应该很有想法了，也许还有不少小心思，她没把握应付。
“尹小姐，我不会让你白干的，价钱方面，你说个数。”
“不是钱的问题……我……就一星期，是吗？”
陈竹见她松口，喜不自胜，“对！就一星期，我看完几个场地马上赶回来！太谢谢你了！哎，我早劝她妈别干了，在家照顾照顾女儿多好，可她不肯啊！话说回来，她也管不住小雨……”
晶晶得知此事后高兴坏了。
“我努力了小半年都没什么效果，你跟陈老师才见两回面，他连孩子都托付给你了，牛！只能说缘分这东西没法捉摸！”
尹蓁依然忐忑，“我答应是答应了，就不知能不能做得好，回头别把人得罪了，咱们跟陈老师的合作彻底没戏……”
“你不能这样想嘛！尹姐你相貌和善，脾气又好，小孩子都会喜欢你的。”
忐忑之外，尹蓁还有一丝困惑。
“你说我跟陈竹又不熟，他怎么就放心让我去接送孩子呢？”
晶晶咯咯笑个没完，“哎哟，就尹姐你这样的，你说你能干什么坏事吧？再说了，陈老师跟咱们店也是老熟客了，万一出什么事，他还能来找我们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尹蓁站在学校门口引颈张望，学生们排好队伍，由班主任领着出来，每班队伍前面都有个孩子，手里举着班级名称牌。尹蓁认准四年级三班的队伍走上去。
“尹小姐是吧？我知道我知道，陈先生给我打过电话了！”
班主任从队伍里叫出陈星雨，尹蓁好奇地打量她，瘦小颓靡，不怎么起眼，但一双眼睛和陈竹一样，圆滚滚亮晶晶的，眼里迅速闪过的神情似乎还不简单。
尹蓁微笑，朝她伸手，“你好小雨，我叫尹蓁，你爸爸让我来接你的。”
陈星雨犹豫了一下，勉强抬起手来给她握着。
尹蓁向班主任道别，班主任连连点头，又冲小雨说：“陈星雨，作业不要再漏做啦！”
一出班主任的视野，小雨很干脆就把尹蓁的手给甩了，一脸嫌恶：“你就是我爸说的那个家具店里的女人？”
尹蓁错愕，忍住不快说：“你这样讲话很没礼貌。”
小雨置若罔闻，“你和我爸什么关系？为什么他找你来接我？”
尹蓁一时语结，挺简单的事，可是三言两语还真说不明白。
一辆公交车从她们身边驶过，小雨撒腿追上去，尹蓁着急喊：“哎你别跑！你爸让我们打车走！”
“用不着你送！我自己会回家！”
小雨跑起来飞快，尹蓁自诩最近锻炼得勤快，偏偏跑不过一个四年级女生。离车站就差十来米时，小雨兔子一样蹿上公交车，隔着玻璃窗打量气急败坏的尹蓁。
尹蓁手撑大腿，喘着粗气，眼睁睁目送车子扬长而去。
“不是多麻烦的事。”陈竹轻飘飘的声音打她耳边荡过，尹蓁忽然从中咂摸出浓浓的讽刺味儿。
陈竹在电话里连声道歉，又说小雨个性很强，他们夫妻有时候都拿她没办法。电话那头异常嘈杂，大概是在某个酒肉场所。
“尹小姐，无论如何请你帮帮忙，就一星期，不，最多五天，五天后我就回来了！你现在撒手不管，我是真没辙啊！”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尹蓁还能怎么办？
她气归气，还是很负责任地去了趟陈家，确认小雨安全到家后才离开，晚饭自然用不着她操心了，小雨连门都没给她开。
尹蓁向晶晶抱怨，“哪有这样做父母的，把孩子随便丢给别人，自己好像没事人一样！”
晶晶劝她：“你一咬牙五天就过去了！陈老师我了解的，他肯定不会亏待你。”
尹蓁不是不通世故的人，她自己在企业干过，最近几年也见识到邱之成做业务的艰辛，为了抓住客户能把腿给跑细好几圈。
如果陈竹真能“知恩图报”，那她这几天的委屈也是值得的。尹蓁自己对业绩不上心，但不想拖晶晶的后腿，晶晶和男朋友正攒钱买婚房。她盘算好了，一旦有大单，就跟晶晶对半分。
早上七点，尹蓁一身运动装，手提肯德基早点，站在公寓楼下守株待兔。学校要求学生七点三刻前到校，她算了算时间，小雨最晚也得在七点十分下楼。
七点二十分，小雨终于现身，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没人给她绑头发，她自己拿橡皮筋草草一扎，头顶有几块不顺的头发可笑地隆起，挺清秀的小姑娘，却有仓皇之色。尹蓁本是盛气而来，一见她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瞬间就心软了。
小雨看见尹蓁，立刻眼一翻，脖子一梗，旁若无人从她身边走过去。尹蓁胸口的气呼啦一下又给吹鼓了。
她追上去把小雨拽回来，小雨虽然气性大，无奈身子骨瘦弱，被尹蓁轻而易举擒在手里。
“你给我站好！”
小雨一边挣扎，一边龇牙咧嘴喊疼，尹蓁不为所动，她还从没对谁动过粗呢，铁石心肠可不都是给逼出来的？
“好好听我说话！你爸是我的客户，他急着出差，求我照顾你几天，我没想到你是这种脾气，可既然答应他了，就得负责到底。不管你高不高兴，这礼拜你都得听我的，服我管！”
一老太太提着购物袋从楼洞里出来，小雨见状立刻嚷：“张奶奶快救我！她是人贩子！”
张奶奶看看小雨，又瞅瞅尹蓁，笑道：“小雨，爸爸又给你换保姆啦？乖乖听阿姨的话，别再把人给气跑啦！”
又对尹蓁说：“这孩子你得费点儿心，不好带！”完全跟尹蓁同一战线。
尹蓁忙点头，“谢谢您提醒，他爸也这么说的——张奶奶您走好。”
小雨眼见被救无望，眼圈都红了，又想到这会儿的处境，尹蓁看样子不是善茬，自己刚才撒了谎，不定被怎么收拾呢，当下忐忑起来，不敢抬头看。
尹蓁早已气到麻木，用力一扯她胳膊，“走，去学校！”
两人往小区大门走，小雨还倔头倔脑的，“我胳膊疼死了！我爸给你钱的，你就这么对我？”
“你爸没给我钱！给我也不会收，我不是你家保姆！我这么对你是负责任，你爸还得谢谢我呢！”
小雨忽然不闹了。
“你手上拿的什么？”
“早点。”
“给我的？”
“嗯。”
小雨张手就抓，尹蓁往高里一举，“想吃得讲礼貌。”
小雨恨恨地缩了手，别扭一番方开口，“我饿了。”
“跟谁说话呢？”
“……阿姨，我饿了。”
尹蓁这才把纸袋子递给她，里面装着一个芝士鸡肉帕尼尼和一个太阳蛋。
小雨吃得狼吞虎咽。
“你没吃早点？”
“嗯。”
“昨晚上吃的什么？”
“饼干。”
尹蓁叹口气，什么也不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