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竹在电话里向尹蓁道歉：“小雨妈妈就是这个脾气，管不住嘴，她说的那些胡话你一句都别听。”
尹蓁心说，我听都听了，还要怎么还出来，把耳朵抠掉么？她告诉陈竹自己不会再照顾小雨了。
“你太太自己也说了，她会辞职回来陪小雨，以后你可以放心了。”
陈竹一听就急了，“她的话你怎么能信？不知说过多少回了！再有，她过两天就带团去了，一走又得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我怎么办！”
尹蓁不觉来气，听他那架势，还讹上自己了。
“这是你们的事，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可我没时间啊！”陈竹口气软下来，“而且小雨现在就服你管。要不这样，你再受累一个月，我这边给你多抓几个单，等她妈妈回来再……”
尹蓁终于怒了，“笑话！她是你们的孩子，你们不管为什么要我管？我是她什么人！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父母的？别再说你忙，不就为钱吗？你挣那么多钱又为什么？把孩子送出去？为她好？你们根本就是自私！”
这就算和陈竹彻底翻了脸，陈竹却没有恶语相向，很诚恳地检讨了自己，还一再保证会把推进中的几个订单盯到做完。
“这两天我有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参加，所以小雨还得麻烦你再照顾一下，就这两天，尹小姐，你跟小雨认识一场也算缘分，就好人做到底吧。”
尹蓁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想想反正也就两天，又念着陈竹的守诺，勉为其难答应了。
尹蓁特意多烧了两个菜。
小雨是自己坐车过来的，学校门口就有车站，29路一直开到小区大门口。尹蓁算好时间，就在小区门口守着，一般不会超过十分钟，就能看见小雨从车上下来。
“我妈今天上午走了。”小雨说，“昨晚上又跟我爸吵了一架。我爸说过完这礼拜，我就不能再上你这儿来了，不是真的吧？”
尹蓁点头说是。
她已经不关心那对夫妇之间的问题了，她急于将双脚从陈家的泥潭里抽出来，她怕了，也烦了。
小雨脸色苍白，把手从尹蓁掌心抽出，仰头瞪着她。
“你们做这种决定为什么从来不问问我？”
尹蓁取钥匙开了门，“进去再说吧。”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鸡汤的香味，尹蓁用电饭煲煲的，这会儿她一点胃口没有，闻着忽然觉得有点恶心。
小雨站在玄关那里不肯换鞋，神色耿耿的，像在讨债。
“那我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你了？”
“不能了。”
“如果是这样，我只有去死了。”
尹蓁愠怒，“不要拿威胁你父母的那套来威胁我！”
“你为什么讨厌我？”
“我没讨厌你。可我跟你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呀，早晚总要分开的。”
小雨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她：“我们不是朋友吗？”
“已经不是了。我讨厌拿命威胁我的朋友。”
小雨一下就哭了。
“可我还是个小孩！我只有自己的命，别的什么都没有！如果我不这么说，我一点权利都争取不到！”
尹蓁走过去，盯着她问：“你有几条命？你能用你的命争取几回权利？不答应你你就要去死？这是讹诈你知道吗？你跟你父母使这套我管不着，但在我这里不行！”
小雨哭了会儿，见尹蓁不为所动，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渐渐打住。
“你确定我们不是朋友了？”尹蓁不吭声，内心矛盾，心肠时软时硬，最终甩脱麻烦的想法占了上风。
小雨点点头，“那我可以去死了。”
一句话又把尹蓁气得够呛，这些天的道理全白讲了。
小雨扭身去开门，尹蓁问：“你上哪儿？”
“不用你管，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尹蓁把怒气压一压，“吃了饭再走。”
“不吃。”
“那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会走！”
门砰的关上，小雨消失了。
尹蓁茫然的同时，又有一种解脱的痛快，她回想和陈家揪扯到一块儿的过程，内心被羞耻啮噬。有欲望就有弱处，有弱处才会被人利用。她自以为无欲无求，却偏偏因为贪念被绊了这么个跟头，不能不说讽刺。
她独坐了几分钟，渐渐清醒过来，自己怎么能跟个九岁的孩子置气呢？万一小雨不是开玩笑，真去寻死，自己哪里脱得了关系。
尹蓁想得冷汗直冒，赶紧拨小雨那只儿童手机的号码，没人接听。她又打陈竹的——不在服务区。她给陈竹发了条短信，说小雨自己回去了，如果他到家看见小雨，务必给自己回个电话。
她匆匆出门，在附近溜了一圈——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发现，小雨早没了踪影。
尹蓁怏怏地走了回去。
小雨失踪了。
陈竹报了案，报案时尹蓁跟他们夫妇一起到场，一位姓沈的警官接待了他们，小雨失踪已满24小时，可以立案。
沈警官了解情况时，陈竹和太太因为意见不一致差点打起来，尹蓁一看陈太太斗老公的架势，立刻明白小雨那一手撒泼的本事是从谁那里继承来的了。
陈太太对陈竹的指责内容空洞滑稽，逻辑错漏百出，但在气势上依然占有绝对优势，总结其要领为：嗓门要大，气要长，话要密，不给对方插入半个字辩驳的机会。就像一阵龙卷风，刮到哪里哪里就乱了方寸。
沈警官劝解无效，不得不厉声喝止道：“吵什么吵！现在吵架不是耽误我们找孩子嘛！”
陈太太这才收了势，但怨气未散，转为嘤嘤泣诉。陈竹则面色激动，几次三番把烟掏出来，看见墙上贴的禁烟标志，又硬生生塞回去，手抖得厉害。
沈警官打量这对夫妻，宛如动物干完架后忙着各自理毛，或伺机再干一架，估计也问不清楚什么，唯见尹蓁还算平静，便示意她先说。
尹蓁把小雨出走当天的情况简要说了，出于自保她撒了个谎，说自己在烧饭的时候，小雨耍脾气跑了，等她发现再追出去，孩子早不见了。
“你是他们家请的保姆？”
“不是。”
“亲戚？”
“也不是。”
沈警官停笔，“那你跟他们什么关系？”
尹蓁看着陈竹，陈竹只得说：“是朋友。”
陈太太使劲发出一声冷笑。
“谁的朋友？”
陈竹说：“我的。”
“你们为什么把孩子放朋友那儿？”
“那天孩子妈妈不在家，我在外面见客户，家里没人，所以就……”
沈警官目光转向尹蓁，“你和孩子熟悉吗？平时关系怎么样？”
“还行。”尹蓁说，“他们夫妻一直很忙，没时间照顾孩子，这两个月都是我在接送小雨，有时她会住我那儿。”
沈警官听出她的怨意，朝陈竹夫妇瞥了一眼，继续问：“你跟陈先生认识很久了？”
“两个月。”
“两个月！你给他们看孩子不也有两个月了？”沈警官诧异起来，对陈竹说，“你刚认识人家就把孩子扔过去啦，你们做父母的这心也够大的啊！”
陈竹很尴尬，“主要是……都太忙了。”
沈警官回头又问尹蓁，“你怎么想的，他们让你带你就带？不知道出了事要负法律责任的？”
尹蓁不吱声。
陈太太恶狠狠地说：“谁知道他两个背地里搞什么鬼？搞着搞着把我女儿给搞没了！”
言罢又开始悲鸣。
出了派出所，陈太太扬言，小雨要是有什么事，她就手撕了陈竹和尹蓁这对贱人。
陈竹暴跳起来，“你别血口喷人！在里面丢人丢得还不够是吗？问问你自己，你就一点责任没有？但凡你多关心关心孩子，我用得着去求人吗？能出这种事吗？”
尹蓁眼看两人在大街上又要撕起来，忙对陈竹说：“还有事要我做吗？没事我先走了，你随时可以打我电话。”
陈太太一把揪住她，“这事还没完，孩子是在你手上跑了的，你别想溜！”
尹蓁掰开她扣在自己腕上的手指，“我没想溜，你放心，小雨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条命赔给她。”
尹蓁从前说话很少咒死咒活的，家里没这风气，可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一点不错的。但她不是随便说说，她是认真的。
陈太太在她身后重重“呸”了一口，“你的命顶屁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