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倒骑毛驴的张果老,柴荣是没见过的,但赶着毛驴来赶集的人柴荣是见过不少,他也没有得到过神仙的帮助,如果晴天卖伞,那他就会半把都卖不了出去,如果下雨天卖茶,那他就只能期待太阳快点出来好晒晒发霉的茶叶。
这是一个平凡的商人,从频繁更换经营项目来看,他的生意做得并不是很顺利,他没能扩大营业规模,形成固定的营利模式。什么赚钱就干什么,仅此而已。
在街市上,他更是一个不显眼的人,他跟市井之人讨价还价,跟行贩聊天,跟官府的人打交道。他一样有卖不掉东西的忧愁,一样有碰上骗子的风险,甚至还有在行商中碰上强人的危险,他同样会亏本,同样得站太阳底下叫卖,在雨里穿行,同样早起晚睡,同样行万里路。他体验着每一个小商人都会经受到的辛酸。
很多人就这样被这些平凡的事情磨掉激情,只有少数人能从平凡的世界中提淬出不凡的光芒。
区别在于你有没有一颗伟大的心。
谁也不会猜到那个行走市集的少年商贩心中藏着怎样的梦想,只知道有空时,这位少年会拿起书籍,又或者在别人睡觉时,他会爬起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练一下拳脚。在做生意时,他会跟前来买伞的农民聊起田租,跟来买茶的文人聊起诗书,跟来买酒的军人聊起行伍,跟来买瓷器的人聊起工艺。
这是一个普通商人会经历的事,但柴荣从没被这些平凡所淹没,他相信,那些伟大的东西就藏在这些平凡当中,当了解这一切,他的内心开始与众不同。
经过这些年的商贩生涯,柴荣已经不是当年那位满面怯色的少年,他用自己的行动赢得了家庭的尊重,并正式过继给郭威。
共同的生活,共同的患难,共同的努力已经让他们成为了一家人,这两位建立起了父子之间的感情,改姓过继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柴荣并没有意识到他将成为郭威的合法继承人,更不会料到,他将因此继承世界上最大的一笔遗产。
而这笔遗产将使柴荣的理想无比接近现实。
据说,柴荣又一次去江陵经商,在那里,他碰到了一位号称神算的算命先生。神算的生意很好,算命摊前排起了长龙。柴荣虽然被后人认为是明君,却还是唯心主义者,也在排队的行列里。
轮到柴荣时,突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卜筮从卜匝里跳了出来,立在了桌面上。
算命先生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离开了位置,朝柴荣拜了下去。
“我祖上曾经传下话,如果卜筮自己跳出来,其人贵不可言,现在还立在桌面不倒,莫非你将是天下之主?”
柴荣板着脸,呵斥二句,丢下算卦钱转身走开。
大家知道算卦的先生搞不好一个月都要算出数位天下之主,反正这种话往多了说往大了说也不累电,能多赚点钱何乐而不为。区别是,别人不会当真,柴荣可能当真了。
此时的柴荣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的不同,他的非凡藏在他那颗鲜活跳动的心里,那里所思所想,不但让他区别于普通的商人,也区别于这个时代的枭雄。
这个区别叫作理想。
我们见过太多的枭雄成长史,他们的内心都有驱使着他们前进的力量,当年转战南北的黄巢心中一直藏着当年落第给他的伤,在猪圈擦汗的朱温内心藏着一个娟秀的身影,少年驰骋沙场的李克用无法忘记家族的荣耀,百战沙场的李存勖的口袋里装着父亲给他的三矢。而成功的动力决定了他们的志向,黄巢的目标是成为人上人,朱温内心有无尽的私欲,李克用让所求的是家族的荣光,而李存勖是个永远长不大的男孩。
他们所想所为,不过一人之存亡,一人之奋斗,一人之成败,一人之得失。与天下苍生实在没多少关系。
柴荣的内心没有心慕的姑娘,也没受过什么压迫,更没有什么伟大的事业让他继承。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赚取差价是唯一目标。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商人,在他不多的行商生涯里,开始用脚步去丈量一切,用双眼观察一切,用实践获知一切。
这些年的行商生涯,我见过狼烟四起,见过残砖断壁,见过饿殍满地,见过骨肉分离,见过生灵涂炭,见过强敌侵犯,见过国人相残。总该有人站出来,改变这个混乱的世界。
如果这个责任落在我的头上,我将毫无畏惧,勇往直前。
如果我为天下之主,我将平复海内,万民得安。
如果我为天下之主,我将开疆拓土,重振国威。
如果我为天下之主,我将富国强兵,四海升平。
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柴荣决定先上街把积压的伞卖掉再说。
但我不会永远做一名商人。
这是一个真正与众不同的人,
无法考证这个故事的真假,但我相信,在柴荣的内心深处,一定深藏着这样的梦想。
时间的指针指向公元九五一时,柴荣离梦想的起航只有一步之遥。
郭威艰苦奋斗,黑人无数,终于成了皇帝。为此,郭威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的亲生儿子被叛逆青年刘承祐全部斩杀。
柴荣成了他唯一的继承人。此时,柴荣正在澶州做节度使。澶州离开封很近,跑得快,一两天就到。可柴荣想开封比我们春节想回家都困难,困难人不是距离,当然也不是火车票,而是半路上有一个人虎视眈眈地盯住柴荣,警告他不要妄想靠近权力的中心。
拦路虎是枢密使王峻。
郭威很器重王峻,当年起事时,王峻出了大力气,为郭威顺利回马一枪铺平了道路,在打刘崇时又立下汗马功劳。对于这样有突出贡献的老同志,郭威向来重视,平时见到了都不好意思直接叫人家名字,亲热时叫兄长,正式点也得称字。
但他们毕竟不是兄弟,也不是朋友,说到底,他们是老板跟员工的上下级关系,而社会经验告诉我们,当老板跟你称兄道弟时,千万不要头脑发热就当真了。
王峻当真了。
王峻真把自己当郭威他哥,平时报告事情,郭老弟批了就好,不批,王峻就要耍脾气,挂脸色,暴粗口(言色不逊)。对于这样的,郭威表现出了极高的情商,都是挂着笑脸,好声好语解释。
毕竟这是自己的心腹,就算脾气暴躁了点,也是为了我的天下着想。
郭威一直安慰自己,直到发生了一件事情。
王峻要辞去枢密使的职务,而且写了辞职报告以后就不上朝了。据记载,这些天王峻同志很不爽,因为郭威最近提拔了一大批旧部下。在王峻看来,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皇帝陛下提这些人上来,不是为了分我的权力吧。
每一个权力在握的人对逼近的人都天然有一种警惕心,特别是不太自信的人。
虽然在夺位以及平乱过程中,王峻表现出了高人一等的智慧,但王峻的底子比较薄,我们介绍过,他以前是唱歌出身的。
看着一个个人被提拔上来,这里面不乏人才出众,底蕴深厚的。王峻开始发慌了,为了试探自己在郭威心中的地位,王峻主动提出解除枢密使的职位。当然,这种真矫情假辞职的事现在也有人干,我一向不主张这种方法,因为存在较大的风险,万一老板批准辞职,那不是连补偿金安置费都没有?
显然,王峻这么聪明,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为了避免郭威没有体会到自己的用心良苦,真的让他从枢密院搬出去,他给自己的试探上了一道保险。
有一天,郭威照常打开公文,这是一封来自地方节度使的文件,打开之后,郭威大吃一惊,因为里面的内容是报告王峻品德高尚,能力突出,这样的人才、不应该调离枢密院。史书未记是那位节度使这么热心,但估计一下,应该是时任天雄节度使(驻魏州)的王殷,这两位素来走得近,搞搞串联也不奇怪。可很快,郭威就发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接下来,各地节度使心有灵犀,行动统一,纷纷上表挽留王峻同志。
看完这些信,郭威马上下了一个命令,立刻去请王峻上朝并回到枢密院主持工作,如果他不来,我就亲自上门请他。
到了这一步,王峻胜利了,他确定了自己的重要性,又重新回到了枢密院。
看来,皇帝陛下还是离不开我啊。
王峻心满意足了,可他不知道,自己弹额相庆之时,就已经埋下灭亡的种子。作为一名在郭威身边工作多年的老部下,他不应该连自己的领导是什么人都没有搞清楚。
郭威是一个多疑的人,但凡雄主都是雄猜的,但郭威不是一般的雄猜,据我的判断,在猜忌这方面,可以跟他一比高下的就是朱温同学了。
对一个猜雄的主子,唯一的应对是脱光了自己,正如曾国藩脱光衣服查银库,而王峻不但跟领导玩猜谜,竟然还鼓动节度使为他背书,这实在是自己往坑里跳了,要知道中央执政官跟地方军将串联历来是大忌。
从此以后,郭威见了王峻依旧亲热地叫他兄长,可眼睛时不时闪过狐疑的眼神,打量着这位得力的心腹。
心腹心腹,一个小心就会变成心腹大患吧。
如果说王峻玩假辞职只是玩小聪明的话,那他接下来做的事就不地道了。
王峻不许柴荣跟郭威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