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决定造反之前,王景崇叫来了一个人。
这一路来,王景崇步步走错,一步一个坑结结实实地走到反叛的道路上,但这位兄弟毕竟是聪明人,早在长安那会,他就准备好了一个帮手。
进入长安时,王景崇还有一项工作,就是击退前来接应赵匡赞跟侯益的蜀兵(当然,蜀兵也被赵侯两位耍了一通),为了充实兵力,王景崇准备收编一下赵匡赞的牙兵,但又怕这些牙兵半路逃跑,于是,王景崇放出口风,准备在这些牙兵的脸上刻字。
这是一个不厚道的事情,毕竟人家又没犯罪。在士兵脸上刻字那是刘仁恭刘窟头干的事。
果然,牙将们纷纷反对,此时,有一位军校主动找到王景崇,表示愿意在脸上刻字,以后就追随帐下。
这位刺青爱好者叫赵思绾,魏州人。大家都知道,魏州的同志可不一般,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群体事件当中,都有他们的身影。
赵思绾退下后,有人提醒王景崇:
“赵思绾这个人凶暴难制,不如杀了省心。”
王景崇微笑着否决了这个提议,要的就是凶暴难制。
见到赵思绾后,王景崇拿出一张调令,告诉他,朝廷要将长安的牙兵调进京。
进京?赵思绾狐疑地望着王景崇,希望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一些风声。
王景崇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话,就让赵思绾脸色大变。
“你还记得杜重威的事吧。”
这里介绍一下,杜重威投降后,好坏还活了一段时间,而跟随杜重威闹事的一百多名军校全部被斩,据记载,这个建议是郭威同志提出来的。
望着赵思绾颤抖的背影,王景崇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事情总算有一件是在王景崇掌控之内了,赵思绾们向京城进发,经过原单位长安时突然发难。
赵思绾实在是凶暴难制,趁长安守门的跟他打招呼,猛然拔出对方的剑将人砍倒在地,又招呼兄弟夺取城门,攻下兵库,占据了长安城。
凤翔,长安已经起事。
但凡造反,一般都有当皇帝的想法,难得的是王景崇,赵思绾两人比较谦虚,明白就凭自己只怕办不成大事。
于是,他们找上了一位带头大哥。
河中,节度使府,宴会。
府内一片热闹,节度使大人正在办宴会,吃吃喝喝很正常,但这一天,不是一个普通的宴会。
这会是一场鼓动人心树立目标的宴会,吃不在其次。
按例,像今天的人吃完饭要去K歌一样,以前的人吃完饭都会有一些娱乐活动,比如文人雅士玩点掷箭投壶。
节度使大人酒足饭饱,站起身来,一招手,手下送上来一把弓,节度使大人稍做热身,用手指着墙上一张舐掌虎图。
“如果我有非常的福分,这一箭就中它的舌头!”
话落,手松,箭出,正中虎舌。当然,大家都是受过教育的,都知道这类活动类似跳大神,因为射中不远处的一根大舌头对于一位身征百战的大将来说,其难度不会高于俺在洗手间文明如厕。何况这位节度使还是曾经在马家口大败麻答,阳城指挥骑兵绝地反击的后晋第二号大将。
此人正是李守贞。
跟王景崇、赵思绾比较起来,李守贞是真正有想法的人,他经常跟一些术士和尚搞在一起,当然不是研究普度众生,而是钻研拿起大刀,立地成帝的事,。根据这些方外人士的指点,李守贞福贵不可言,不当皇帝实在对不起老天爷。
最近又赶上了杜重威被分肉事件,算了一下中原汉奸榜,老大赵延寿在辽国吃牢饭,杜重威成了肉菜,李守贞也不远了。
上帝要你当皇帝,皇帝要你的命,那还是听上帝的吧。
从迁到河中府之后,李守贞就日夜加班锻造兵器,修缮城池,招兵买马,声势搞得很大。关中这一块,无不知道李使相要起事了。王景崇,赵思绾才第一时间想起了这位大哥。
为了表示拜码头的诚意,这两位先行者不知道从那里订制了一件皇袍,专程送到河中,表示愿意跟随在李守贞的后面,共襄盛举。
望着这件从天而降的皇袍。李守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
造反的前景是无比光明的,道路是无比艰险的,刚把皇袍穿两天,李守贞就收到了消息,开封已经派出了大将领着禁军前来征伐。
听到这个消息,李守贞却笑了,他告诉自己的部下。
“大家不要慌,禁军将士都是我的部下,只要他们到我的城下,我登城一招呼,就会全部投降!”
虽说李守贞搞过封建迷信忽悠大家,但这一次,倒是真的。李守贞以前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据记载,他本人也非常善于拉拢人心,经常给部下发奖金,组织创收。
这么多年的经营一定能收到奇效。李守贞信心满满,准备复制当年李从坷在凤翔一哭收三军的奇迹。
在听到对方大军就在城外叫阵时,李守贞一边招呼大家,一边登上了城楼。
大家等着看,我现在要呼叫声音了。
爬上来后,还没开口,李守贞大惊失色,更差点失足挂下去。
城外彩旗飘飘,战鼓雷动,士兵欢呼雀跃(踊跃诟噪),还有人不遵守五好士兵的评选标准,暴了粗,其语言综合起来大概是:攻进河中城,活捉李守贞。
完了,这些人这么快就忘记当年谁给他们花钱了。
自信开始从这里开始瓦解,但不是马上,李守贞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他稳住了身形,向城外仔细望去,终于看清了他的对手。
郭威来了。
三镇联叛终于给无所事事的郭威带来了机会。
皇帝陛下叫来了郭威。
“这一次事情闹大了,别人搞不掂,可能要麻烦一下了郭公了,郭公方便不方便?”
这是一个奇怪的问话,这像求人办事,而不像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跟他的大臣说话。
面对这个问话,说不行自然是错误的,可说行也是不对的,那是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据本人推算,要是苏逢吉,杨邠们面对这个问题,指不定就脱口而出:没问题!
想了一会,郭威给出了标准答案:
“臣不敢请命,也不敢推辞,唯陛下命!”
郭威并任命为宰相,总督诸将,统筹讨伐。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虽然郭威早年也是从小兵当起的,但上来后就转职为师爷,平时多是出主意,从来没有统帅过大军。
可这是通往终点的必经之路,此时的每一位都必须接受战场的考验,能统率诸将夺取胜利的人,才有资格得到最终的奖赏。
在这门必修课上,郭威将要学习统帅的要义,战场的秘诀,人心的掌控。并在学习中树立自己的威信,壮大自己的实力。
在出征之前,郭威去见了一个人:冯道。
镇州兵起义后,差点要到木叶山替耶律德光守墓的冯道李崧们终于回到了开封。
回来后,两位大人发现自己的家的门换锁了,连门匾都换了姓氏。看到此情此景,两位大人转身离去,当然,不是去找人开锁,也不是找政府要说法。
两人老老实实的另找房子住。
占他们房子的人是新上任的朝廷大臣,李崧的房子现在住的是苏逢吉,冯道的房子住的是另一位宰相苏禹珪。
李崧被占了房不说,后面还被苏逢吉安排个罪名下狱而死。
顺便提一句,郭威也占了一家,是后晋宰相赵莹家的。赵莹比较惨,没能逃回来,死在了辽国。但郭威坚持给人家房钱。
有便宜不占,这就是做人的差距。
冯道先生没有了老房,只好另外弄了一间,他很快明白世界已经变了,海归是受欢迎的,但逃归的待遇就差了点。从此,他除了逢年过节什么的进宫朝见一下皇帝之外,平时关在家里,闭门不见客。
闲居在家时,冯道在家里写了一个《长乐老自叙》,长乐老是冯道先生的自称,书里介绍了自己光辉的人生历程,有点类似《我的成功你不可以复制》之类的自传。我们知道,自传这个东西是走下坡路的人才会写的。
冯道同志大概认为自己的仕途到此为止了吧。
听到郭威求见时,冯道略已枯黄的眼睛又泛起了希望的光芒。
经过不方便等一系列推辞动作后,冯道终于暴露他不关心政治是假的。
“请郭公进来吧。”
郭威进来后,恭恭敬敬行礼,用非常诚恳的语气请教这次出征的取胜之道。
中国人好为人师,冯道也不例外,马上给郭威上了第一课:
“李守贞自以为是禁军旧将,认为士卒一定会归附他,只要将军不吝惜金钱,多赏赐士卒,则一定可以将人心从李守贞那里夺回来。”
冯道说出了一个乱世真理,在五代,要拉拢军心,舍不得钱是万万不能的,但冯道先生也有没有说到位的地方,那就是舍得钱也不是万能的。
来到前线后,郭威放下了主帅的高姿态,经常深入基层,与士兵聊天。有困难一起解决,有快乐一起分享,发现士兵立了功劳,无论大小,立马奖励,有士兵受伤,无论是不是一块创可贴就可以解决的事,都常去探望。有顶撞他的也不发火,有错误的也以教育为主。
渐渐地,对郭威曾经不服气的军将开始改变了看法,重新认识这个经常跟在刘知远背后的人。个别爱八卦的还打听了一下郭威以前的历史。
原来郭威也曾莽撞少年,也曾是失意军官,许多人从郭威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领导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无疑是一线员工的一大爱好,能极大拉近两者之间的心理距离。
事实证明,金钱只可以拉拢人心,而真诚的交往,相互的尊重,平等的心态才是真正统御众人的法宝。
郭威信冯道,又不尽信冯道。
史记:将卒咸归心于威。
但战胜李守贞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来到河中,禁军上下充满信心,纷纷写请战书,要求马上攻城,尽早将李守贞拿下。
面对部下激昂的战斗力,郭威想起了冯道给他上的第二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