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英雄奸雄狗雄其实都有欲望,英雄是舍欲望而取道义,奸雄是舍一切取欲望,而狗雄比较惨,舍弃了一切却什么也没有捞到。
当杜重威先生领着大军来到中渡桥,他是奔着荣誉跟赏金来的,可等看到无边无际的辽国军旗时,他又恢复了胆怯本性,甚至他已经怀疑自己这次北上是不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平心而论,晋军的实力并不是辽军的对手,戚城一战,是占了对方轻敌的便宜,阳城一战,属于绝对反击,又多少有点运气的成分。
这一次,没有侥幸,没有奇迹,没有天时地利,只有面对面的交锋。
但,就没有胜利的希望吗?
事实上,战争魅力正在于它的多变性,除了实力,还有一切可控地不可控地,客观的主观的因素。
实力不济的晋军依然有取胜的希望,而且不止一次,是三次。
作为前锋,张彦泽第一个冲到了中渡轿,在发现对方已经占据了河桥之后,张彦泽立刻发起了攻击。因为他没有选择。
说好了是引大家到镇州过夜,然后据城对抗辽军的,怎么快到了家门口,却碰上了辽军,这要是联想一下,你张彦泽不是引我们进包围圈的吧。
事实上不只是我这么想,有的史书还记载,张彦泽确实已经投敌叛变,这一次专程将准备撤退的晋军引到了辽军的前面。
从后面的情况来看,这个说法似乎很有道理,但仔细观察,此时的张彦泽应该还没有成为叛徒。
为了洗清嫌疑,张彦泽亲自上阵,奋勇杀敌,辽兵招架不住,放了一把火将桥烧掉退军。当然烧桥是没什么用的,因为是冬季,河流进入枯水期,要渡河并不困难。
退下来后,辽军马上开了一个会,这一支辽军是先锋,耶律德光不知道是不是还坐奚车的原因,还没有到现实。
商议的结果是立刻撤退,这说明,辽军也是怕死的。
会议结束,本该打包走,可辽兵出去眺望了一下对岸后,放弃了撤走的决定,开始烧水做饭打地表,做好了对峙的准备。因为对面的杜重威也下了扎营的命令,也许杜重威先生喜欢野营,明明过了河,不过五里就是镇州城,好好的城不去住,偏要住在河边吹北风。
一扎营,最关键的时机转眼逝去了。
不过数天,辽军主力抵达中渡轿,而耶律德光也站到了滹沱河的北岸。
这一年的夏天,述律平叫来儿子谈工作。
在金庸的武侠小说天龙八部里,大侠乔峰身为民间最大基地组织丐帮的法人代表,向来是杀契丹人为天然使命,可等他看到大宋士兵一样屠杀契丹妇孺的时候如中雷击,世界观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这世间人皆有祖国,人皆有生存权利,从此大彻大悟进而纠结万分最后自杀了事。
这说明,战争是残酷的,是没有胜利者可言的。
在辽国与中原的交战中,你打我,我打你,一个重伤,一个残废,谁也占不到便宜。晋朝的每一次应战,背后是无数家庭的粮食被搜刮,男儿被征调,田园被荒废,边民被屠杀,而耶律德光的每次南下,也同样要付出人员伤亡,国力衰弱的代价。
搞成这样,述律平大妈实在忍不住了,叫来了耶律德光,开展要和平非暴力的教育:
“让汉人来当我们的皇帝,这样行不行?”
“不行!”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当汉人的皇帝?”
耶律德光愤然说道:“石氏辜负我们的恩情,不可原谅!”
大哥,地也割了,保护费也交了这么多年,你还想搞那样?
叹了一口气,述律大妈不愧为老牌的心灵工作者,认真做起了工作:
“你就算得到了汉地也没办法居留,而万一有差池,后悔也来不及”。
据记载,述律平又找到部下,做起群众的工作,总结历史经验,指出从来都是汉招抚蕃,没听说蕃招抚汉的,如果大家能和平共处,又何必拒绝对方议和的提议。
诚然,这一切都是徒劳的,述律平不会体会那个黄沙满天的日子,某人狼狈不堪的骑在一头骆驼上仓皇逃命时的耻辱。
如果胜利,还可以收手,但失败,已经没有退路。
此仇不报,颜面何存。
耶律德光转身离去,想当年他老老实实站在述律大妈的身后学习治理国家,日常生活也是早请示晚汇报,就连答应收石敬瑭做干儿子,都需要编一个西楼梦话。而现在的他已经尝过雄视天下的霸气,苦饮过落荒而逃的羞愤。这个四十四岁的男人认定,他再也不需要一位居委会大妈的指引。
生活经验告诉我们,不听妈妈的话,迟早要吃亏的。
这一年的十一月,耶律德光再一次领兵南下,述律平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丈夫阿保机的身影,高大,威猛,挺拔,倔强,十足契丹壮儿的身板。
这是述律平最后一次见耶律德光的背影。
十一月底,耶律德光终于看到了河对岸的晋营,从外表上看,耶律德光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一副糙哥的样子,但实际上,正如此时的滹沱水已非昨日的滹沱,今天的耶律德光已经不是去年的耶律德光。
史书上记载,去年耶律德光南下时,曾经在路上碰到过大桑树,这位哥们勃然大怒,做出一个中国成语中描写过的经典动作:指桑骂槐。
“俺知道紫披袄出自你身上,俺岂成让你活!”
这里解释一下,桑树在春结果,果实呈紫色,远看上去就像披了一件紫马甲。而显然,耶律德光骂的是桑树,恨的却是让他丢铠弃甲的石重贵。
骂完之后,耶律德光令人放火烧桑树。
堂·吉诃德曾经把把大风车当作巨人,那是老堂精神错乱,而耶律德光把大桑树当成敌人,进而破坏植被,嗯,应该也是精神错乱。
戚城之战,他信心满满,却碰得鼻青脸肿,失败让他失去了理智,愤怒让他没有了平静。当然结果我们也知道了,愤怒暴躁的耶律德光在白团卫又吃了一个大败仗。
亡命北逃的路上,耶律德光终于明白了,如果失败只激起愤怒,那失败也太廉价了。
羞辱终于让他冷静下来,逃回西楼之后,耶律德光等了一年,做足了准备工作,还玩起了无间道,让赵延寿们诈降,每一个步骤都做到了极限。
一切如他设计,晋军的主力再一次集结在他的面前。他一直期待的复仇机会就在眼前,挥师过河,就可洗刷耻辱。
不要急,不要全力出击,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永远不要露出所有的底牌,在结束之前,永远不要以为胜利就是自己的私有物。
站在滹沱水岸,耶律德光变得更阴沉,更毒辣,更隐忍,他下令大军驻扎,烧火做饭,摆对夹岸开联欢会的架势,然后悄悄派出一支小分队从别处渡河绕到晋营的背后,截去晋军的粮路,断掉晋军与开封的通信。
在辽兵摸到晋营的背后时,杜重威正在召集众将喝酒。这位统帅彻底将前线换成了野营会,每天定时定点不限时举办聚餐,至于对岸的辽军,杜统帅大概以为快过年了,辽兵迟早要退军的吧。
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当中,终于有一个人感觉到不正常,察觉到了潜伏的危险。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天天搞晚会,万一辽军突然冲过来,不一小心就会被包成了饺子。
此地绝非驻营之地,想到这里,他找到了杜重威,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大军离恒州不过五里,我们呆在这里有什么用?”(镇州此时称恒州)
“那你说怎么办?”杜重威睁着微醉的眼望着对方。
“不如用三股木投到水中,将柴木堆在上面,马上就能架出一座木桥。”
所谓三股木是将三根木头捆在一起,这个构件充分考虑了三角最稳固的特点,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扔到水里,一时半会也冲不走,是搭应急桥的好办法。
“有桥了又怎样?”
“我们可以跟恒州城内的守兵里外夹击,夜半以火炬为暗号,招募勇士袭击辽营,辽军一定会退去!”此人大声说道,因为说得太快,脸也呈现出红色。
马上,众将意识到这是一个不错的方案,年底了,大家都指望着赶快打跑辽军,好回去过团圆年。于是,纷纷表态支持这个计划。
可杜重威哈哈大笑,然后,用讥笑的眼光打量着来人。
“行军作战就不用先生操心了,先生还是想着怎么把粮食运到军营吧。”
杜重威抛出的叫岗位责任制,前来提供方案的人确实不是什么军事指挥官,连军将都不是,他是北面转运使,也就是运输大队长,主要负责军粮运输。
此人,李谷,字惟珍,颍州汝阴人,这位兄弟是读书人出身,考中过进士,可李谷同学却不是单纯的书呆子,年轻时经常打架生事,美其名曰:任侠为事,算是半个黑社会成员。又因为长得牛高马大(长八尺),力气大会射箭,给乡亲们造成了不少的困扰,就连考中进士以后,也没有专心抄写文件,而是经常随军出战,当军事观察员。总而言之,他不是一名武将,但他的战场观察力并不输于真正的军将。
在看杜重威摆出一副就等开水烫的样子后,李谷起身告退。
显然,杜重威没把这个运粮大队长放在眼里,所以对李谷的计划不屑一顾,但如果杜重威真把对方看作赶马车的那就不对了。
李谷也是有通道的,他以前是石重贵当节度使时的推官(管刑事案件),算是嫡系人马。
你不听,找个能让你听的人来。李谷马上写了密信,交给信使,让其快马送到开封,请皇帝陛下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