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敬瑭屡次上表,表示自己身体不行,请求调离太原,自己退下来喝茶养鸟。
这些日子来,石敬瑭一直说要死,但一直坚持岗位,现在突然要求下岗,自然不是良心发现,这是中国斗争中的传统手段,试探。
从那天夏衣事件以及千春节敬酒事件之后,石敬瑭依然保持了装病装孙子的一贯作风,反正随你怎么说,我一不造反,二不下岗。只要有粮有兵,心里不慌。而到了今天,石敬瑭突然先出手,只能说明,他知道李从珂有过跟契丹人讲和的念头。
石敬瑭是有内线的,据记载,他的丈母娘曹太后充当了这个不光彩的角色,这位老太太经常组织宫女太监打探消息,然后将洛阳的消息打包送到太原。
这个也可以理解,曹太后是晋国长公主的亲娘,是石敬瑭的丈母娘,正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而对李从珂,曹太后顶多算是后妈。当然,从后面来看,曹太后并不是太偏心,她只是有着中国妇女的一贯平均主义,拉一拉富的,补一补穷的,在家庭内部保持一团和气。
五月二日的夜里,李从珂又睡不着觉,原因除了他本人喜欢搞知心大姐之类的深夜访谈节目之外,实在是石姐夫的事情让人窝心。
睡不着,那就叫人来聊天吧。据记载李从珂怕半夜找人聊天不方便,专门在中兴殿的院子里设了值班院,每晚安排学士值班,以达到随叫随到的目的。李崧,吕琦,薛文遇都是轮班人员。
根据值班表,今天晚上轮着李崧跟薛文遇,但李崧请了假,没来上夜班,值班室就只有薛文遇。
听到皇上宣见后,薛文遇激动了,一般来说,皇上都是宣见一群人,难免大家七嘴八舌,薛文遇很难突出自己,否定别人。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定不让这个夜晚虚度。
兴冲冲的薛文遇跑到殿内,没聊两句,李从珂谈起了石敬瑭的事。
薛文遇猛然起立,深吸一口气,抛出了他思考已久的答案。
“谚有之:‘当道筑室,三年不成。’兹事断自圣志;群臣各为身谋,安肯尽言!”
所谓“当道筑室,三年不成”指的是围观群众太多,七嘴八舌,房子修不成。明白了这个谚语,后面就好理解了。
“这个事情还得圣上你拿主意,群臣各个个为自己打算,哪里肯说实话。”
“那你看怎么办?”
“以臣观之,河东移亦反,不移亦反。在旦暮耳,不若先事图之。”
这个话不是薛文遇的原创,西汉年间,大臣晁错向汉景帝进《削藩策》。里面就有一句:“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
晁错是西汉著名的政治活动家,除了支持削藩之外,晃错对和亲也相当反感,可见薛文遇先生应该是晁错的粉丝。
可显然,薛文遇光顾着崇拜粉丝了,忘了晃错的削藩最终引发了西汉历史的著名事件:七王之乱。
七王之乱将汉朝搞得一塌糊涂,汉景帝杀了晃错都没能平息藩王造反,最后还是依靠名将周亚夫出兵才平定了叛乱。
眼下,世间已无周亚夫。
薛文遇演讲完毕,李从珂被彻底征服了,一直以来盘绕在他心中,让他寝食不安的乌云被拔开了。
我们是就早就注定的对手,迟早都有最后一战,躲不过,那现在就开始吧。
李从珂相当兴奋,以至半夜三更毫无睡意,当场就让薛文遇想好内容,弄完连夜就送到学士院草拟制书。
石敬瑭,既然你要求退下来,那就如你所愿吧。
太原,节度使府衙,夜,灯火通明
洛阳的制书已经到了,据我估计,石敬瑭先生只怕早通过地下通讯线路得知了消息。
李从珂倒没有一竿子将他打成退休干部,只是任他为郓州节度使,为了表示嘉奖,还特地加封赵国公,让他干紧打包行李,尽快到郓州养老。
石敬瑭一扫往日的病怏怏的样子,手里握着李从珂的制书,两眼精光外泄,直视大厅里的人。
这里坐满了他的部下,这将是他赖以成功的资本。
“要是朝廷发一兵,我就内联诸镇,外联强敌!”
“你们认为如何?”
厅上一片赞同之声,但石敬瑭却盯住了两人,这两人一文一武,是他的左臂左膀,要起事,必须要争取这两人的支持。
文者,桑维翰。
桑维翰,字国侨,洛阳人,其父亲曾经是洛阳王张全义的客将,客将有两类,一是耍大刀的,一类是耍大舌的,估计桑维翰的父亲是属于后者,因为桑维翰走得也是文科生路线。
长大以后,桑维翰除了读书之外,还经常干一件事,拿起一面铜镜,左右端详,时不时点头。桑维翰不是伪娘,没事照镜也不是为了审美需要,据事实来看,这应该是审丑。
看了一会,桑维翰从内心发出自信的赞叹声。
“七尺之身,安如一尺之面。”
这个意思就是七尺的身体,脸却有一尺之长,当年苏小妹嘲笑他哥的诗:“去年一滴相思泪,今年未留到腮边”也非常适用于桑维翰先生。
从审美学上讲,这大概是马脸,谈不上美,但从面相上说,这属于福相,大家不信可以去看朱元璋先生的脸,也长得惊世骇俗的长。
当然,桑维翰并没有朱元璋那样的志气,作为一个读书人,能考中进士,进入仕途就是其理想。
想当官,那就去考吧。
桑维翰充满信心去赶考了,桑同学除了照镜子之外,也是读过书的,学习成绩也不错。
到了贡院,还没开始考试,桑维翰就受了主考官的亲切接见。
“你叫桑维翰?”
“我是!”
“我看你还是别考了吧。”
“为什么?”
“你看你的姓跟丧同音,大殿之下,站着一个丧官,多不吉利。”
“……”
这简直是开诚布公的歧视,姓什么,桑同学又不能挑。
桑维翰甩袖离去,当然,一次谈话就想让他打退堂鼓是不现实的,事实上,桑维翰是一个相当固执的人,明明被劝退,还是进了考场,完成了考试。
结果不用说,直接落榜。
桑维翰没有气馁,决定明年卷土再来,就不信姓桑的不能当官,汉朝时桑弘羊还当过大官。
正当桑维翰重整旗鼓准备复读时,又有人往他头上倒了一盆凉水。
倒凉水的据说是他的朋友,可能这位朋友实在不忍心看桑同学在科举这条道上越走越黑,好心提醒他放弃科举,走其他路线入仕。
面对朋友的好意,桑维翰拿起案前的铁砚,给出了斩钉截铁的回答:
“铁砚穿,乃改业!”
果然百折不挠,要是当年黄巢能有桑维翰一半的毅力,也就没有后来这么多事了。
经过数过考试,桑维翰终于考中进士,当然,让理想主义者失望的是桑维翰能考中进士,并不是因为出现了公平公正的主考官。事实上,桑维翰也走了后门,我们前面介绍过,他父亲是张全义的属下。
在张全义的大力推荐下,桑维翰终于出人头地,金榜题名。他已经一只脚迈进了官场,还有一只脚在外面是因为成为进士,并不担保一定能做官。
在大唐(以及五代)考中进士跟现在考上大学一样,是不包分配的。后面还有一道吏部主持的选拔考试:选试(这才是真正的公务员考试)。选拔内容分为四项,身、言、书、判。
具体而言,身就是要长得帅,毕竟是招到中央上班的,要是全是体貌不端,破坏宫容,影响皇帝大人的胃口也是不好的。而言就是能说会道,言语清楚。书则是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判是考察文章有没有逻辑。
这个选拔难度不少,据记载,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韩愈三次选试都没选上。
不幸的是,桑维翰也没选上,让桑维翰栽跟头的不再是他的姓,而是他一直引以为荣的福相。
桑维翰同志个子比较矮,而且还矮得不匀称,总的来说,腿短腰长,个矮脸长。史书记载,有人嘲笑桑维翰登第的那年,一共录取了三个半人。桑维翰不幸就是那半个人。
桑维翰的五官未见详细记载,无法得知是否各安其位,但据他后来的同事描述,桑维翰的面相十分凶悍,许多武将看了都要害怕,威慑力不让捉鬼钟馗。
选拔条件都是公开的,长得帅就是占便宜,你丑一点也就算了,还丑出了杀伤力,那就不能怪政府了。
桑维翰成为了待业进士,当然,也不要灰心丧气,毕竟政府的大门是打开的,虽然没通过吏部的选试,但要当官还有另一条通道:入幕。也就是给刺史节度使之类的地方大员当师爷。
收拾心情,桑维翰开始找工作,一般来讲,进士要想找份师爷的工作是比较容易的,毕竟人家也算是有文凭的。当然,桑维翰不是一般人。
社会的审美观都差不多,谁愿意屁股后面跟着一位谐音丧的丑男。
眼看着桑维翰就得成为失业青年,这时,伯乐出现了。
一个人出现在桑维翰面前,拉了他一把:
走,跟我干吧。
不用说,这位好老板是石敬瑭,在查看石敬瑭的手下时,我发现,石老板并非不以貌取人,事实上他恰恰是以貌取人,他只是口味有些重,外表不异于常人的不要。比如他手下另一位重要人物刘知远的外貌特征如下:面紫色,目睛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