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汉琼也不耽误,趁李嗣源在气头上,连忙跑到中书省,传达上令,让大家赶紧想出一个人选,好让专横的安重诲滚蛋。
听完孟汉琼的话,冯道先生叹了一口气,说道:
“大家要真是为安令公着想,还是找个人出来接任枢密使吧,现在让他离开,是帮他的大忙。”
冯道已经看出来了,今天的安重诲是强弩之末,等势尽之日,就是灭亡之时,现在趁这个机会离开京都,说不定还有救。
正当大家表示同意时,有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
“冯公此话差矣,安令公是当朝大臣,岂可轻动!”
说话的是著名独立派人士赵凤。
当日,安重诲推荐冯道赵凤出任端明殿学士,为李嗣源讲学,据说是出自孔循的主意。看来孔循先生不愧为在朱温手下混过的。推荐上来的确是一对互补的好搭档。
冯道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行事婉约,赵风同志热血直肠,路见不平就大吼,可谓有一说一,而且从来不考虑后果。
据记载,有一次下面献上来一枚佛牙,赵凤非常感兴趣,请求李嗣源让他开开眼界,等佛牙到了手上,赵凤掏出斧头就是一锤,将佛牙砸得粉碎。
摔完后还大言不惭,搬出一套理论。
“世人传说佛牙水火不能伤,现在我一斧头就成了细粉,肯定是假的!”
看来,赵凤先生是学过逻辑,懂得悖论的。
赵凤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当听到冯道也同意让安重诲下岗时,他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
大家都知道赵风先生的战斗力,要跟他争,得先算算自己的身体会不会比佛牙结实。
好吧,那就让安重诲再接再厉,死而后已吧。
安重诲又留在了枢密使的工作岗位上,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已经错失最后的脱身机会。
安重诲的覆灭只需要最后一把火,一把烽火,一把从西边燃烧起来的烽火。
公元九二五年的十二月底,石壕驿站。
昏黄的油灯照亮了孟知祥的身影,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一个身影,他神情严肃,长叹道;“天下又要大乱了。”
趁着乱子烧到自己身上之前,赶紧出发,去自己的封地吧。
这一夜,衣库使马彦拿着诛杀郭崇韬的教令来跟孟知祥打招呼,史书记载,此夜过后,孟知祥立马奔赴成都,史书用了一个词来形容孟知祥的前进速度与急迫心情:昼夜兼行。
似乎只有一个快字可以形容。但实质上,除了田径赛场上的短跑比赛,前进的关键并不在于快慢。前进的要素有两个,一个是方向,另一个是节奏,而目的只有一个,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点。
孟知祥显然是这样方面的高手,他一个身体健全的中年人,日夜兼行竟然跑不赢动过大手术的太监马彦。在马彦抵达成都的四天后,他才进城。照此来看,他采取的应该是跟随战术。
这是一个成功的战术,也是唯一正确的战术,迟到的四天让他恰好避过了那个血雨腥风的早晨,又及时赶到接管了成都。
早一步,他将无法面对老朋友郭崇韬,迟一步,成都将别人所夺(康延孝)。
隐蔽的枭雄
此时,该走的已经走了,不该走的也走了,孟知祥可以静下心来,认真审视成都这座繁华的大都会。在这里,他发现了一些让自己心跳不已的东西。
在进入成都之后,因为李继岌占着王衍的皇宫,孟知祥只好到王衍的舅舅徐延琼的府里住着,进门之后,他看到有一面墙,奇怪的是墙外还罩了一层红纱。
“这是什么东西?”
不等回答,孟知祥亲自掀开了那面红纱,仿若新郞为新娘掀去头巾,我可以保证,孟知祥的喜悦不亚于一位新郞。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孟”字。
乱涂乱画虽然破坏公物,但这个孟字是前任蜀王王衍写的,据记载,王衍到舅舅家里玩,对其府上的豪华装修表示了高度赞赏,欣然题笔孟字,取梦的同音,赞其为梦中仙府。
“王衍这个小子也知道这里迟早要交给我啊!”
大笑之后,孟知祥心安理得住了下来,接下来,还有更让他热血沸腾的事情。
在李继岌离开成都后,孟知祥迈进了宫殿,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孟德。孟德是造殿工匠的名字,大概相当于总设计师,题孟德的名字,用意跟现在画家签名差不多。
中国人是非常喜欢搞文字游戏的,很容易,孟知祥就把“孟德”看成了“孟得”。
这座宫殿早就注定是为我准备的!
很多年前,李存勖要提拔孟知祥出任中门使,面对这个相当有前途的职位,孟知祥谦虚地表示能力不足,然后推荐了郭崇韬。这并不代表孟仁兄不求上进,实际上,他的抱负超过了郭崇韬。
中门使,不过总管,枢密使,不过一相。要做就做万人之上。
自己的理想不在别处,就在这里。隐忍了大半辈子,现在,锋芒毕露吧。
孟知祥坐镇成都,开始治理他的一亩三分地,主要工作内容包括打击流寇,整顿军队,安抚百姓。蜀内是一处称霸的好地方,外有雄关险道,内有沃田千里。
孟知祥开始积蓄起他的力量。割据是个高技术含量的体力活,只有够实力的人才走得更远。在这个艰险的道路上,除了硬实力,诸如军队,粮草,城池等。还需要过硬的软实力,比如人才。
不久后,人才就来了。
这个人是任圜派过来的。任圜先生精忠报国,自然不会派人过来支持孟知祥的割据事业,实质上,这个人是来收数的。
回到洛阳后,任圜被委以重任,担任三司使,我们知道三司使主要是管财政,可任圜的这个财政部长可谓一穷二白,本来后唐的国库就被李存勖刘玉娘们折腾了差不多,李嗣源换届选举,还要给魏州那帮人发项目奖金,资金实在吃紧。好在,任圜知道成都有钱。
向地方要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顺利把钱收上来,任圜决定起用一个有能力的人:赵季良。
赵季良,字德彰,济阴人(山东曹县),如果大家还记得,这个人在魏州曾经当面问责过李存勖的复唐灭梁工作,这会是任圜的部下,任盐铁判官。
在任圜看来,此人精通吏事,还有勇有谋,让他去收钱再合适不过。
总的来说,任圜还是有眼光的,可他没想到,识货的不只有他一个人。
赵季良翻山越岭来到成都,见到孟知祥后,只字未提要钱的事,反而先拿出其他的东西:西川节度使的符节,以及加侍中的制书。
欲先取之,必将给之。可惜,这些东西骗些新入职场的新丁还是可以,要忽悠混了三十年的孟知祥是不够的。
“德彰兄不会只为了送些东西专程跑一趟吧。”望着赵季良,孟知祥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好吧,话还是打开窗户说的好。
赵季良掏出三司的文件,要求将成都内库的钱运往洛阳(王衍先生的私房钱),然后还要设立税务机构(制置转运司),将每年收上来的税钱及时送到中央去。
果然,好处不是白给的。孟知祥脸色一沉。
“下面的税赋是供给西川士兵的,将这些钱输送到洛阳,我们的士兵吃什么?”
欠钱的就是大爷,赵季良面对要耍赖的孟知祥叫苦不迭。可没想到,孟知祥并没有吃独食的意思。
“税收就没办法输送了,内库的东西您就运走吧。”
赵季良脸出了放松的笑容,总算没有空手回去了,事实,他也不用回去了。
“德彰兄,我看洛阳你还是别回去了,就在这里帮我吧。”
欠债只想付利息也就罢了,还要把人家收数的给收编,简直岂有此理,可听到这一句,赵季良亦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恭敬不如从命!
赵季良早就不想在洛阳干了,那里除了事必躬亲的任圜,还有唯我独尊的安重诲,实在没有他发挥的余地。而据记载,他跟孟知祥是老朋友。
工作失误用人不淑啊,任圜先生。叫赵季良去收孟知祥的钱,那不等于叫潘金莲上西门大药房买虎鞭海狗大力丸吗?
就算从成都弄出了内库的珍宝,也补不了流失一个赵季良的损失。对于这一点,任圜先生大概是不会明白,也无需明白。因为此时的任圜正忙于跟方重诲相斗,不久后,还败阵病退了。
于是,制略蜀地的任务就落到了方重诲的头上。
夜,一座大宅子。灯光下,一个老妇人正在打包行李。过了一会,她突然停下,叹了一口气,转身问道;
“吾儿非去西川不可吗?”
“上命已下,非去不可!”
听到回答,忧愁布满了老妇的脸孔。
“当年入蜀回来,你献破蜀之谋,现在又去,你将要用你的命来报答蜀人了。”
天要下雨,儿要建功立业,随他去吧。
将要远行的正是曾经出使蜀国的李严。
从蜀地回来后,李严开启了灭蜀之议,又亲自带路,以舌为剑,攻下不少地盘,论功行赏,出任泗州防御使,再努把力,节度使就在眼前。
可李严先生是一个有理想的人,当多大的官不是其奋斗目标,办多大的事才是人生追求,在听闻孟知祥不交税,还私扣中央特派员赵季良后,李严主动打报告,找到安重诲,要求担任西川兵马都监。
圣人曾经教育我们,父母在,不远游。不听孔老师教导的李严背起行李,就朝成都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