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刻,一个伟岸的身影站了出来,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圣上不要急,让臣来为你念。
此人安重诲,山西应县人。
安重诲是李嗣源的老部下,从小就追随其后,此人聪明谨慎,办事牢靠,后面担任李嗣源的中门使。在魏州之变中,安重诲力排众议,鼓励领导率兵入京跟李存勖讲数。李嗣源一讲讲成了皇帝,安重诲也没白瞎,成为了新任枢密使。
当然,更重要的是,安重诲还具备初等语文的能力:识字。可以说,在李嗣源的班底中,会打仗的没安重诲有文化,比安重诲有文化打不过安重诲。
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从此,安重诲充当了李嗣源的点读笔,那里不会点那里。
在顿挫有力的阅读声中,李嗣源放松了神经,可安重诲却莫名兴奋起来,想当年,他身为中门使,也就报报柴米油盐醋,何人来串门,什么时候竟然念起这军国大事,决断起天下来。
渐渐地,安重诲油然而生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望着李嗣源满头的白发,他毫不客气,进而准备一手包办,把皇上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
正当他浮想联翩时,一个略显苍老却浑厚的声音将他及时拉了回来。
俺知道了,这些个事情把李绍真找来,一起商量着办。
李绍真,原名霍彦威。前梁武将,在魏州之变中,霍彦威见机行事,保存了力量,后又当机立断,扶助李嗣源挺进洛阳,立下了汗马功劳。
听到李绍真的名字,安重诲满腔热情被浇了个透心凉水。
这一人之下,除了我安重诲,还有霍彦威!
据安重诲观察,李嗣源一点不念旧,有事总是先找霍彦威商量,算起来,霍彦威跟随李嗣源不过三年,安大总管搞不好已经在李嗣源下面当了三十年的差。
三十年的关系,干不过三年的。安重诲实在想不通。
据我估计,这里面是有原因,霍彦威曾经在梁朝工作过。虽然朱温前辈的梁朝被灭了,但朱温的治国方略比后唐要高一点,毕竟朱温父亲是乡办教师,小时候读过四书五经的嘛。
李嗣源经常把霍彦威请来,请教一下朱温的治国之策,然后照模样画葫芦,颁布实施。
如此,霍彦威相当于任职过顶尖企业,有丰富的管理经验,而安重诲,充其量一本土高管,俗称土八路,简历上自然要逊色不少。
有这样丰富职场经验的同事,安重诲想要独断朝纲,显然有不小的难度,但好在安重诲先生吃的是政治饭,干的是斗争活。
潜伏下来,冷眼旁观,安重诲相信,经验主义者霍彦威总会出错的。
实质上没用多久,安重诲就抓住了霍彦威的把柄。
有一天,霍彦威私自将温韬、段凝送到牢里,准备砍头。
可能大家忘了这两位仁兄,这里复习一下,温韬是那位将李唐皇陵挖了个遍的盗墓节度使,而段凝是梁朝最后一任招讨使。
这两位兄弟都是公认的梁朝之贼,一个挖人祖坟伤天害理,行贿大臣祸乱朝纲,一个领数万兵不战而降,要是朱温还在,这两位只怕骨头都找不到一根。抓起来,当然是大快人心。
可问题是,现在已经是后唐朝,时代变了,人的成分划分也会跟着变,梁朝的奸臣说起来就是后唐朝的功臣。
一般来说,思念前朝是大忌,比如大清朝是不准乱写明字的,而霍彦威的这个举动,正式地说是在翻前朝的案。
听到这个消息后,安重诲兴奋莫名。他连忙找到了霍彦威,劈头就是一句。
“温、段罪恶皆在梁朝,今殿下新平内难,冀安万国,岂专为公报仇邪!”
这个意思是你端着唐朝的碗,却在替梁朝除内奸,这算怎么回事?
听到这句斥责,霍彦威马上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当场表态自己绝无私心,没有半点替后梁王朝出气的意思,希望安执政高抬贵手(枢密使为执政官)。
安重诲的字典里自然不会有高抬贵手这样无聊的词,痛斥之后,安重诲无奈表示,此事太大,一个是节度使(段凝),一个是太子少保(温韬),霍大人说抓就抓了,这种事情谁敢一力担保?
说完,安重诲得意地走了,转身,他就向李嗣源打了报告,据他估计,霍彦威不说下狱,下岗是跑不掉的。
果然,第二天,李嗣源下令,将温韬、段凝从牢里放出来。
可喜悦只维持了一会,安重诲又听到了另一个命令,将温韬、段凝削职为民,打发他们回老家种田去。
李嗣源先生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脑子清楚得很,本朝用的是唐的国号,温韬挖了唐朝的皇陵,这个人不处置,怎么好意思继续使用李唐的品牌。而段凝这种不忠不义之人,在哪里都是没有市场的。
一年以后,李嗣源又想起了这两位兄弟,觉得让他们种田会污染农作物,专门下了一道诏令,将段凝流放到辽州(今山西左权县),温韬流放到德州(山东德州)。
经过一年的劳动改造后,李嗣源估摸着这两位已经洗心革面不会给阎王添麻烦,就一道圣旨让两位自个去见朱温了。
而安大人,要加强理论学习,提高辅政水平啊。
事实上,安重诲虽然太过着急,没把握大方向和深刻理解上面的意思,以致碰了一个满头包,但情况并不是太糟。至少他宣告了自己好斗的品性。
这个朝廷将是我的天下,谁跟我抢我跟谁没完!
面对赤着胳膊就要战斗的安重诲,霍彦威退却了,作为前朝跳过来的高级将领,他没有跟谁争权的兴趣以及实力,不久后,他跑到青州当起了节度使。而且,他本人相当配合,上任二年后,死在了青州。
霍彦威能够寿终正寝,实在是善哉善哉,从后面的事情来看,被安重诲盯上了的人,能活着就是个奇迹。
安重诲可以称得上后唐年间,最能战斗最善于战斗的人物,如果说郭崇韬是斗士的话,那安重诲先生大概就是圣斗士。
送走了霍彦威,安重诲爬上了权力的顶峰,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深深感受一下山高人为峰的感觉,正当感觉好极了时,却猛然发现权力的山峰之上,早有一个人等待多时。照此人气定神闲来看,怕还不是爬上来,而是坐登山电缆上来的。
任圜回来了。
从成都回来后,任圜就被任命为工部尚书、同平章事(宰相),兼判三司(财政部长)。建筑部,总参谋部,财政部三部在手。
任圜一回来就受重用的原因很简单,他是带着资金入股的,回洛阳时,他领回了后唐的数万精兵,还有许多从成都拉回来的物质,李嗣源全指着这些东西给下面的人发工资。
当然,对于这些,安重诲是不以为然的,在他看来,任圜也就一镖师,走了趟镖就混到了如此高位。而自己辛辛苦苦陪着领导干了数十年,赔上性命跟领导走上了造反的道理才混上了枢密使的位置。
人比人,气死人,安重诲先生的心理顿时失去了平衡。
但干就干吧,朝中虚位太多,任圜不干,总有别人来干。安重诲只好自我安慰,可没多久,他就发现了让自己火冒三丈的苗头。
这位任同事太不讲规矩了。
任圜同志一点也没有先来后到的意思,一上任,就大张旗鼓地开展起工作,而且手脚伸得很宽,除了财政工作,这位本该管工地的工部尚书还插手吏部尚书的人事任命(简拔贤俊),连着礼部刑部等等事情也一块办了。当然,成绩是突出的,数月下来,李嗣源的大唐朝总算稳定了下来,库里有银子了,部里有规章制度了,提拔上来的人也多能办点实事。
但是,什么事情都干的是好同志,却不是好同事。
看着任圜干得热火朝天,安重诲着急啊,搞不好,既生安,何生任的感觉也出来了,每天在朝上急得团团转,想寻找一个突破口,也干点实事,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他不得不承认,经过任大人的不懈努力,这朝中实在是没他老人家什么事了。
没办法,任圜同学的能力太强了,首先个人形象就好,一看就让人产生亲切感(见者爱其容止)。安重诲外观包装史书未记,但未记,也就意味着是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大众脸。任圜同学出身书香门第,而安重诲的父亲是一名鸦将(已阵亡)。论口才,安重诲更没法比,任圜有将死的说能活的,活的说死的能力,当日到镇州走一圈,就说得叛将束手待擒。安重诲能保证把奏书念完,不出错别字已经是谢天谢天谢老师了。
如果说,霍彦威只是对安重诲构成威胁的话,那任圜简直是安重诲的噩梦。况且,任圜也完全没有霍彦威那样主动让劣的意思,一付以国为家,以天下为己任的作风。
以国为家是安重诲的理想,谁要是敢伸手,斗得过要斗,斗不过拼了老命也要斗。
安重诲的怒火已经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