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章像一股黑旋风乱向汴兵的阵营,所到之处,惨呼连连,血花朵朵。汴兵的前锋方阵被冲的鸟散。
一番冲击下来,王茂章似醉如痴,仿佛在打醉拳。后来我们知道在出击前,他可能确是喝了酒的,因为杀到一半,汴兵稍退,王茂章领着部队撤了下来稍作休整,第一件事不是停下喝水擦汗。而是坐到地上,招呼手下众将:来,把酒端上来,喝两杯!
侠气冲天哪,连汴兵都看呆了,他们横行中原,那见过这种打着打着,突然坐下来喝酒的。
眼睛睁着最大的是朱温。
话说当日赵云为救阿斗,数入阵地,驱驰疾战,如入无人之地。曹操爱才之心顿起,竟然下了不得伤害赵云的命令。
朱温同志也是爱才的,他在高岗之上督阵,看到对方将领勇猛无敌,又兼临敌不乱,气闲淡定,不禁赞叹:要是我手下有这号人,何愁天下不平。
也许朱温也下了活捉王茂章的命令,只是史书未记,我未亲见,不敢断定。只记得痛饮一番的王茂章又提槊上马,冲入汴阵,杀敌发性。
汴兵又一次被打蒙。二十万大军被一万多人搞得心慌意乱,差点崩溃。
只有朱温不动。
朱温在,中军稳,中军稳,前锋虽狼狈,但阵脚仍在。
这一点,连醉将王茂章也看出来了,他面对的是一支横行了十多年,胜绩无算的军队,他面对的主将是这个世界上人称老贼的骨灰级枭雄。
虽然杀的痛快,但只要对方一稳住阵脚,以绝对优势反扑而来,自己这点兵还不够对方分的。
在这一天的夜里,王茂章见好就收,悄悄撤军了。
不是撤回青州城内,而是撤回淮南。
王茂章不是白求恩,该帮的已经帮了,再帮也不会有用的也没有必要耗下去。
唯一的问题是王茂章这一回耍够了汴州,汴将不会答应其轻松退去。
如果说你真的要走,把我的面子还给我。
有一位汴将领着兵马紧跟着王茂章的脚步,追了过来。
他叫杨师厚。
太原的军将数来数去就那么一些,而汴州的层出不穷,这可能跟两地的人才政策不同造成的。
太原李鸦儿走的是黄埔军校式,开设讲武堂兼附设小学中学高中,讲究大将从娃娃抓起,这样的效果当然很好,忠诚度高,军事素质过硬,纵观其精锐之义儿军,基本上没有出过叛徒(李存孝这娃太不听话)。其缺点也是明摆着的,产出量终究有限,而且耗时长,花费大,像李嗣昭还要办个托儿所,从吃奶阶段就开始投入。
这样的人才长期培养机制也就像李鸦儿这样的军人世家才有资本搞。
朱温就没这么好运了,家族向上数三代是教书的,还是低层次启蒙类,再往上数三代,摸锄头的可能也要远远大于摸刀的可能。
朱温自己更是一失学儿童加不良少年,养猪场童工。可算是一穷二白,从零开始,虽然长大后混迹乡里,结交了一些打架斗殴,志同道合的街头同志。但要以这个班底混江湖顶多也就横行一下某乡某县,要夺天下,差得太远。
要迅速充实人才储备只有一招:挖他人的墙角,起自己的高楼。
朱温大开猎头公司进行挖角,其手下大将,多是他人培养,自己或打或诱招降而来。
本着拿来主义,朱温在人才市场淘到了不少即插即用型的人才。像葛从周、张归霸、牛存节等等。
杨师厚就是一位引进人才。
这位杨师厚堪称人才和氏璧,其将途坎坷,以前是李摩云李罕之的手下,未见重用,被李罕之作为礼物送给了李克用。
要在太原军将中出头更难,光是李克用的干儿子就有上百。杨师厚在太原度过了一段郁闷的岁月,在那段人生里,他常叹时运不济,虽有千里之脚力,可惜没有伯乐。
郁闷太深会让人抓狂,有一天,杨师厚暴发了,据说他在太原犯了一件案子,然后径直出城,投奔了朱温。
要是李克用知道日后的汴州大将曾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当过小军官,只怕肠子都能纠结成中国结。
在汴州,杨师厚终于碰到了伯乐,朱温同学有吞并四海之势,深知人才是最宝贵的资产。
杨师厚屡立战功,位至刺史,离节度使只有一步之遥。
偏偏在升迁的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这一次,他是朱友宁的副将,主将死了,副将还活着,这种耻辱情何以堪。
这种耻辱只能用敌人的血来洗涮,于杨师厚,最好就是王茂章的血。
在听到王茂章悄悄撤退后,他领兵直起追击,他追的不是敌人,而是荣誉。
很快,他就赶上了。那会,王茂章正在休整。具体说是在喝酒。
王茂章早就收到了消息,在自己撤退没多久,汴兵就已经追了出来。
跑到一个山冈,王茂章停下了,打了一天,已经累的筋疲力尽。
不跑了,反正跑不掉了,就在这里血战到底。
王茂章叫副将李虔裕取来酒,一尽两大碗。
酒干倘有无!王茂章脸红眼眯,大声叫道。
李虔裕轻声回答:没有了,该走了。
王茂章嘿嘿一笑,道,走?不走了!你领五百兵马到山下埋伏,我在这里引他们过来。将这些阴魂不散的全灭了。
说完,王茂章脱去身上的铠甲,然后躺下睡觉,可能王茂章是睡罗汉下凡,遇敌之前头等大事是补充睡眠。
可李虔裕知道,老大要玩命了。
“将军快走吧,追兵马上就要到了,我留下来断后!”李虔裕急道。
“笑话,我为什么要跑,我也要在这里跟汴兵玩玩。”王茂章眼皮都不动,冷冷说道。
李虔裕想了想,大声说道:“难道将军要将我们这八千子弟兵全葬送在这里吗?”
“将军不走,我是死,将军走,我也是一死,但以一死换大军脱困,值!”
反正是一死,请让我死得有价值!
沉默,空气像凝固了,一会儿,王茂章睁开眼站起身,穿上铠甲,然后默默骑上战马,领着大军离去。
李虔裕,你是对的,死拼不是唯一的办法,这八千淮南兵是我领出来的,他们还有父母妻儿倚门相望,我要将他们带回去。
兄弟,只是辛苦你了。
王茂章策马而行,猛地回头,月光之下,李虔裕持刀面对敌人扑来的方向,纹丝不动,皎结的月光在铠甲上反射着光芒,远远望去,像一座银色的雕像。
李虔裕领五百人独自断后,阻击数十倍于自己的敌军。
这是一个必死的任务,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也有生存的欲望,也可以逃散,但最后他们选择了留在这片死亡高地,用鲜血为身后的数千名战友争取撤退的时间。
春秋有精神,吴越多死士,事隔千年,其魂不息。
杨师厚追上来了,那时,月光开始被一片浮云挡去,他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一队淮南兵在前面列阵,像专候他们前来。
杨师厚不禁大吃一惊,难不成又中计了。
来都来了,是计也得上,两军很快混战一片。
杨师厚越打越烦躁,这些敌人不要命的架势,不停的来回冲击,而且全是缠斗型的,就是不让他们突破出去。仿佛在他们的身后有某种极重要的东西。
这一战,一直打到天快亮,杨师厚终于取得了胜利,可他并没有半点的喜悦,有人报告找到了淮南副将李虔裕的尸体,但不见王茂章的。
又有人报告,清点战场,只有五百具敌人的尸体。
一阵失望羞愧耻涌上杨师厚的心头,阻击自己数万大军,让自己不能前进一步的,竟然只有区区五百敌军。
现在,王茂章肯定已经渡河而去,如神龙如海不可追也。
杨师厚沮丧的领军回营,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向朱温报告。但朱温听说王茂章逃跑时,倒没有发火。
这个人还活着,也许总有一天,他能为自己所用。
青州城下的战斗很血腥很暴力,而葛从周与刘鄩的兖州之战却温馨的不像话,和谐的一塌糊涂。
有一天,葛从周突然接到报告,兖州城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大群人。
难不成刘鄩要出城偷袭?葛从周连忙跑到兖州城下,一看,城门果然开着,从里面出来了很多人。
但不是士兵。这些人穿着朴素,手无寸铁,全是妇女儿童以及老人。
我在史书上见过很多城池攻防战,这是我认为最感动的时刻。
很明显,这是刘鄩要将城内的老弱病残疾,妇女儿童放出城,让她们远离战争。当然,这也是为了守城的需要。
城已经被围了大半年,城内的粮食已经不多了,一旦粮尽,最先饿死的就是她们,不如让她们出城,寻一条生路。
战争是男人的较量,是军人的角逐,我们可以在沙场上一决生死,但无需殃及无辜。
刘鄩冒着可能被葛从周趁城门大开时冲进来的风险放走了这些平民,而这些人当中有很多还是葛从周手下的家属。
看了看这些出城的平民,葛从周并没有选择趁机攻城,而是转身离去。
这两位早已英雄相惜,也用默契达成了共识,这一场较量如果能以不流血而告终将是双方最乐见的结局。
而共识是双方争取的,差异也是客观存在的,葛从周的想法是,刘鄩同志,我不猛攻你,但你最好还是投降。
而刘鄩的想法是,我不出城骚扰你,但让我投降?办不到。
局势就这么僵持,慢慢的,刘鄩可能率先支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