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晋州进军的途中,大路边有两个喂马的军人。这两个人看到太原的军队开拔过来,像倦鸟归巢,很自然的就把马赶到了部队当中,随军前进了。
可路边的野花尚不能随便采,路边的野马怎么能随便收。
在这个过程当中,没有一个人上前盘问一下。正是这个小小的疏忽引发了后面一串不可收拾的结果。
而太原兵团这么不小心,随便让人混进来是有原因的。原因长在那两个人的脸上。
这二位两边胡须向上翘,好像那天上的弯月亮,眼窝深陷,犹似月亮上的环形坑。活脱脱天然纯种未污染的沙陀人。
其实长得怪的不一定是沙陀人,就算是沙陀人,也不一定就是李克用的兵。
太原救援团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到了饭点,大军就地休整,烧火的烧火,做饭的做饭,休息的休息,这时,那两位突然发作了,二人猛地跳将起来,顺手就抓住了身边的某位小兵,一掌下去,将其击昏。
大家还以为是打架闹着玩呢。太原军团是八族联军,各民族团结一致算是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样的结构导致人员混杂,打起仗来不要命的有,不听指挥,军纪涣散,精力过剩时欢打打闹闹的情况也有。
大家笑呵呵,都当饭前的开胃游戏看,可不一会,这两人各挟了一人,迅速跳上马,双腿一夹,跑了。
望着越来越远的尘土,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这不是打架斗殴,这是敌人来抓舌头。
他们跳起来,大叫:快追那两人!
追已经是追不上了。
接到通报的李嗣昭下了一个决定:退兵驻营。
敌人已经连侦察兵都派出来了,还抓走了自己的人。击敌不测的先机已经失去,再往前,接不定就有埋伏。
这一退,真正的灾难开始了。
派出两位体态不端正,相貌不清秀之侦察兵的是汴将氏叔琮,因上次围攻太原颇有苦劳(注意,不是功劳),官封晋州刺史。当然,以他这个年纪只混了个刺史在一干汴将中实在不算突出。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努力的人总会有机会的,而机会常常是藏在危机后面的另一半,只有临危不乱心有成算的人才能见到那一面。
李嗣昭连下两城,继而兵逼晋州,此时,汴军未集,人心不稳,这是一个危机。
情急之下,氏叔琮派出了这两位活宝侦察员,成功打入了敌人内部,制造了混乱。抓两个舌头只不过顺手牵羊的副产品。吓唬李嗣昭才是其真正的目的。
他成功了,李嗣昭退去,氏叔琮为自己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将危机变成了自己的机会。
没多久,汴州的援兵来了,在接到太原出击的情报后,朱温派出了数万大军奔赴晋州,交付给氏叔琮,听候调度。
粗略一算,氏叔琮可指挥的部队接近十万,半年前退兵时被追着打的耻辱终于可以报了。
唯一的问题是刚运送大军过来的领队却不同意出兵。按理说,这位兄弟只负责带队,到了晋州,交割完毕,爱热闹的就看氏老练练,当拉拉队加加油。不爱看的就回汴州睡大觉去。
可这位领队不是普通人,他叫朱友宁,是汴州太子党。
朱友宁是朱温的侄子,其父亲就是那位二十四年前跟朱温走上从军路的朱家老二朱存,朱存同志胆大心不细,当日跟着黄巢战略转移,不幸死在攻打广州的战场上。
据说朱温到汴州上任后,光记得自己的老娘在乡下吃苦,忘了当日与他并肩作战的二哥,把二哥的子女们丢在了乡下。直到有一天,他的老娘提起,才把侄儿们接了出来。
不走运的父亲客死他乡,发达的叔叔又善忘,朱友宁差点成为遗弃儿。这样的孩子缺少教育,很可能走朱温当混混的老路。
但朱友宁是个例外。可能朱存同志出门早,那身鲁莽习气并没有传染儿子。朱友宁处在单亲家庭中没有自暴自弃,反而学习成绩不错,平时还研究一下兵法,举手投足颇为倜傥。还经常征战沙场,多干的是运输的工作,很多年前押运秦宗权上北京搞单程游就是这位朱家少爷。
想当年秦宗权横行中原,兵多将广仿若丐帮,现在千里押运秦宗权上路,难保不会有两个忠心的反贼要来救老大。
可朱友宁出色地完成了任务,顺利将秦宗权送到长安,交给地陪,让其在菜市场完成了那一场脍炙人口的单口相声。
江湖上的朋友称朱友宁果断勇敢。
来到晋州后,朱友宁给氏叔琮建议,按兵不动,太原人自会退去。
仔细分析,这其实是个不错的建议,晋州之战,充其量是个打援的活,把太原人吓回去,不要影响老大在凤翔抢皇帝就行了。
可谁也不会想到,这位打援的氏叔琮却把战场扩大化,把自己的分战场打成了主战场,进而将全天下的目光都抢到了自己身上。
听到朱友宁的建议后,氏叔琮沉默了一会。
朱少爷,你还年轻,以后机会多的是,还有亲属关系在那罩着。像我这把年纪的,再不拼一拼就退休了。
这些话,滚到氏叔琮的喉间,又咽了下去。
他只是坚定地告诉朱友宁说:眼前就是立不世功名的机会,怎么能让它白白溜走!(若然,则贼必遁矣,遁则何功焉!)。
朱友宁抬头,看着氏叔琮的眼睛,那是一双对胜利充满着渴望,对军功的追求已经近乎疯狂的眼。
好吧,氏将军执意要出兵,那就听您的安排。
在朱友宁到达的当天夜里,氏叔琮就领着大军杀出晋州。可走着走着,朱友宁觉得不对劲。
“氏将军,您这是去那啊。”
“袭营!”
“好像不对咧,这样走会比较绕。”
“我知道,相信我,这样走不会错。”氏将军头也不回,只从夜色里传过来这一低沉的声音。
朱友宁一路狐疑,但朱温家教颇严,汴州太子党亦素来谦虚,对大将的命令不敢多作质疑。
朱少爷对氏叔琮的了解还是太浅,这位氏老为了工作业绩是什么都愿意干。在后面,氏叔琮更接受了一项死亡任务,只是那时,朱少爷已经跟他爹重逢了。
在经过数个时辰的急行军后,朱友宁终于明白了氏叔琮的用意。
望了望氏叔琮的背影,朱友宁叹了一口气,见过贪功的,但没见过这么贪的。
如果是偷袭,趁着夜色的掩护,杀到太原的军营前就是。可氏叔琮领着大军绕着大老远的路,竟然抄到了李嗣昭军营的后面,截断了其退向太原的后路。
氏宗琮不仅仅是要胜利,更是要大胜,全胜,不是打跑敌人就算数,而是要全歼这一伙太原人。
在抄到背后时,汴军遇到了一批太原游骑兵,只有数百,想来是外围警戒的。
数万打数百,如果我没算错,平均分配下来是数百个打一个,一人推一下也能结果一个。
这数百人猛然碰到数万大军,不用一会,就全部交代,只可惜当时没有消息树可推,也不能打电话发短消息。一个也没能有逃出去报信。
继进,不久,就潜行到太原军营的背后。
进攻!
那一夜,火光冲天,喊杀如雷,铁马嘶鸣,将尚在沉睡当中的太原兵惊醒。
夜袭,已经够出其不意,还能从背后进攻,急于立功的氏叔琮却用最隐忍的方式去取得自己的胜利。
似乎是从天而降的汴兵让李嗣昭们措手不及。
天边泛白时,我们看到了李嗣昭,他浑身血迹,伏于马背,旁边是身高马大,沉默寡言,一脸黑色的周德威。再后,是垂头丧气的李存审。
再往后,是稀稀拉拉的残兵。
他们正撤往太原。
昨夜一仗,李嗣昭已经不知道自己损失了多少(据事后统计,亡万人)。要不是浴血奋战,杀出了这一血路,这一支太原救帝大军就要全军覆没。
现在,他们连大路都不敢走,只敢沿着山脚撤退。
李嗣昭同学,不给力啊,您又败了。
这一败,太原又将告急。
一击得手的氏叔琮并不满足,领着大军杀向了太原城。他的行动得到了老板的支持。
“杀蕃贼,破太原,非氏老不可!”朱温接到捷报之后,大喜。
昭宗天复二年(902)三月十五日,时隔一年以后,氏叔琮再一次兵临太原城下。
李鸦儿,请用你的头颅成就我的功名。
太原城下,汴兵正在攻城。攻城的场面我们已经见过很多,大抵上就那么回事,一个攻,一个受,一个拼了命往上爬,一个狠心的向下踹。各种兵器,各种战法俱有上场,放箭砸石,檑木火球,开水强硝水,云梯巢车抛石机箭塔擂门柱,挖土道垒高台上天入地等等无所不用所极。
所以,那个场面极其混乱,箭矢乱石不明飞行物满天飞,一个小心就要中招。为了保护自己,一身好铠甲当然是再好不过,没有的,也该弄些厚衣服之类的。
可在这天,有一个人身着儒装,来到了城下,好像是串门走亲戚的先生,或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又或是闲时逛大街看娘子的西门大官人。
可是,我们还是认出他来了。
氏老,别装了,以为换个行头,我们就不认识你了。你那张青铜的脸,熊般的腰,虎样的背,已经将你出卖。
此人,正是氏叔琮。
在他的手下浴血攻城时,他却穿了一身休闲装,跑到城下得瑟,这跟穿睡衣上班没什么两样。要不是穿这身衣服的是汴州的军事劳模氏叔琮,我们还以为是位偷懒的人摆酷呢。
氏叔琮这么干,肯定是又在挖空心思的出新招来破太原的城池。
他使的这一招叫攻心术。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是谓孙子兵法推崇的第一战争法门:不战而屈人之兵。
冲锋的汴兵在攻击着太原的城墙,拼杀着太原人的肉体,而闲云散步的氏叔琮给城内人传递了一个信息。
我根本就不着急,你们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
这不仅仅是一场肉与血的较量,更是一场意志力的比拼,谁的心理只要稍脆弱一点,就会崩溃。
这一次氏叔琮占了上风,在城外的老氏悠然望太原,城内的李克用却对他的儿子们说:收拾一下,我们先到云州避一避吧。
云州,山西大同,向北一点,就是内蒙古草原。
难不成,李克用又要领着他的儿子们去草原放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