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宗乾宁二年（公元895年）1月14日李晔求救的半年前。
河中府（山西永济市）
这一年，死了一个人，乱世里，经常有人非正常死亡，但这个人的死亡比较重要，死的是河中节度使王重盈。我们已经介绍过，他是我们熟知的王重荣王老汉的弟弟。
小王老汉去世了，留下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这花花河中府给谁啊？
据说，这应该传给王珂。
王珂，是王重荣的儿子，这个说法合情合理，叔叔死了交到侄子手里，算物归原主。但有一个问题，这个王珂不是王重荣亲生的，是王氏家族过继来的。
更有一个严重的问题，王重盈是有后的，他的儿子王珙是陕州节度使（驻河南三门峡），王瑶是绛州刺史（驻山西省运城市新绛县）。
无数的家庭内讧告诉我们，立遗嘱这种事马虎不得，得趁早。这话一出，秦始皇就叫：我要传位于吾儿扶苏的啊，阉货赵高竖子李斯犬子胡亥坏我大秦千秋江山。赵匡胤喝杯酒，忧郁地说：同感，同感，俺本来要传给我亲儿子的，哪知我那老弟不厚道。康熙表示反对：我倒立遗嘱了，可谁想汉字千变万化，他们给我改了。
现在三位王二代就要抢河中节度使。那地方位置重要，下面还有财源不断的国有垄断企业：盐厂。
很快，王家三子吵架吵到了长安。
争遗产这种事，最烦人了，李晔表示头很大。
这三位各有理由。
王珂打感情牌：我父亲王重荣当年为国立功无数，这河中节度使当然应该我来做。
王珙是个好辩手，知道王重荣功劳大，威望高，攻击老王，无异自寻死路，但他找到了王珂的软肋，他给李晔写道：王珂这个人，他不是我们亲兄弟，本来是我们家的仆人，小名叫虫儿。陛下，您的土地上能有虫儿节度使么？
王瑶说：我听我亲哥哥的，反正这河中不能让给属虫的。
首辩下来，不分胜负，双方请出二辩手。
这两位来头很大，都有一言九鼎之力，天下地盘我做主之势。
王珂请的是河东李克用。论渊源，李克用与王重荣是老哥们，对于大侄子的继承权。李克用给了充分的肯定和军事上的承诺。最后，李克用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王珂。
王珂是我女婿了，谁再叫他虫儿，别怪我把他当虫一脚踩扁。
面对来势汹汹的李克用。王珙马上找到了帮手，汴州的朱温，京畿的三贱客都是他的后援团。
远亲近邻，都请到了。王珙想的也没错，普天之下，愿意且能与李克用对着干的也就朱温了。关中三贱客又团团围着长安，李晔应该知道怎么办。
可是，等二辩发表完毕，结果出来了，胜利属于王珂，胜利属于李克用。
王珙晕了，如此大的优势怎么输了？
王珙啊，你还是不了解李晔啊，你王家屁大的事，还想牵动中央，影响全中国？
当收到三贱客的为王珙请命书后，李晔长出一口气。
一年多了，是时候收拾三贱客了。
10.1 王行瑜的追求
昭宗乾宁二年（公元895年）5月邠州（陕西彬县）
有的人为爱情而活，有的人为金钱而活，有的人为霸业而活，有的人为名声而活。
王行瑜，你为什么而活？
我想当官！
你已经是大官了。
我想当很大的官。
你已经是很大的官了。
我想当二百多年来没人当过的官。
那是什么官？
尚书令！
唐朝中央政府划分为三省六部，尚书令是其中尚书省的最高长官。
据说李晔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怪王行瑜跟李茂贞，韩建组团打倒杨复恭后，什么地盘也没要。原来他在这里等着呢。本来对于这样热衷名誉头衔的，李晔一向持欢迎态度，反正一不花钱二不割地，可王行瑜这次胃口实在有点大。
尚书令这个官职已经从唐朝政府机关中退役了，因为披尚书令这个号码的人叫李世民。
谁敢做李世民做的官！这跟跑到芝加哥公牛队要23号球衣一样，就算是科比，就算是詹姆斯，也会被乱棒打出。
可王行瑜偏要当尚书令。据我猜测，想当李世民第二量他也没这个胆，但想借此向李世民同志致敬倒有可能。
当李晔接到这个请求后，纠结万分，给，实在气不过对方要当他老祖宗，不给，又怕王行瑜武装上访。想了半天，他决定委屈一下老祖宗。
可这时，有一个人告诉他：绝对不能给！
这个人是韦昭度，以前零星出过场，前些年一直在四川陪王建打田令孜，打来打去，他发现自己成了王建的工具。四年前，他从四川回到长安，因为脑瓜笨，任务又没完成。被下放了那么一段时间，最近，因补杜让能的空缺又回到了中央。
韦昭度悄悄地给李晔上了一个奏章。
郭子仪平安史之乱，立了那么大的功。中央给他尚书令的官，他都终生不敢要。王行瑜算老几？
李晔点头称是，两人一合计，给王行瑜送了一个太师的职称，外加尚父的称号，还送一块如假包换，真铁打造，耀眼无比的免死铁券。
太师，三公之一，荣誉职称的最高级别，尚父，亦是顶级的荣誉称号，像权倾一时的董卓秦桧们都号过尚父。铁券更不用说了，放在家里，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装饰品。
这三种，可称为皇帝赏极臣的老三样。用这三样抵一个尚书令，经过义务教育的人都知道，不吃亏。
王行瑜差一点就被感动了。直到他知道自己本来就可以填补国内空白当上尚书令。
有一个人写了信告诉他，皇上本来要给你尚书令的职称了，是韦昭度从中阻挠。
韦昭度与李晔都是私底下商议，怎么就走漏了风声？想必大家都猜到了，这正是那位优秀的地下工作者，三贱客的窃听器、针孔报相机，微型发报机崔昭纬。
很好，自从害死杜让能后，这位也该出来蹦两下了。
10.2 韩建的朋友
平心而论，韩建基本上是个好同志，至少到目前为止都算是。
以前跟着杨复光打草军，功劳册有他的名字。等杨复光死了，他就跑到成都给李儇当禁军都头，保过驾护过航。下放到地方后，工作上认认真具，勤勤恳恳。更是狠抓农业生产，保障民生，捉进发展，其政绩不比洛阳的农夫使君张全义差。
五年前，李晔打李克用时，他又出钱又出力，更显一片赤胆忠心。
可是，这么一个好孩子一流落街头，跟社会上的闲杂人等混在了一起后就立马变了样，最近的他不下乡抓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却天天跟在李茂贞的屁股后面到长安搞群众恐怖主义，跟王行瑜向李晔要官要兵。
交友不慎啊。
10.3 李茂贞的理想
李茂贞是个有贼胆没贼心的家伙。他横冲长安，挥铁戈，玩得酣畅淋漓，不亦快哉，可他到底想干吗？
这个问题李晔在想，朱温在想，李克用在想。就连李茂贞自己也在想。
匡扶唐室？
这简直是侮辱李晔和大唐百姓的智商！
那为恩师出气？
同学们，不能再这样开名相郑畋的玩笑了。
要不是除暴安良，行善积德？
李茂贞不是白素贞！
明白了，那就是霸占京畿，称雄一方？
这个不是梦想，而是现实，李茂贞已然称雄京畿。
冲进长安，拉下李晔自己当皇帝？
好了，接近了目标了。号九五之尊，他真可能想过，这年头，手里有点兵不做这样想的，就像握三十多年华的光棍男不想娶老婆。
但李茂贞应该还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毕竟他现在只当了一个京畿老大。
李茂贞同学，你招了吧，你想干吗？
李茂贞摇一张鼠脸，浑然不知所为何求。这不能怪他不立志，其实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被时光推动，而非目标驱动。李茂贞如此，王行瑜如此，韩建如此，就连李克用也是如此。
行走在唐未的岁月里，李茂贞像一只狂奔的猛兽，抢抢抢，要要要，横横横，猛猛猛，且不管到底奔到那里，且不管抢到了要成了横上了猛透了以后该干什么。
比如这会，他又拉上王行瑜和韩建。
走，兄弟们，上长安玩儿去。
他们这回是要为王珙出头，热心如此，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王珙跟他们不是铁哥们，河中那块地皮，他们也没想着去抢。但三贱客们就是见不得李克用那股狂劲，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让王珂让河中节度使，河中就是王珂的。
我们也是大唐节度使，在这个件事，是不是得讲点民主，搞搞投票。
作为唐未群众运动的创始人，请愿的职业代理人，武装上访的传承人，路见不平，当然要拔贱相助。这回，李茂贞们的阵势比较大，呼啦啦数千大兵，从三地齐奔向长安，一路上没人敢阻挡，没人敢劝解，更没有人敢抓捕。
三贱客们一直渡过渭河，杀进长安城，冲到皇宫的安福门外。
可等他们一抬头，就被从上面倒下的洗脚水淋了个透心凉满身臊。
10.4 李晔的气场
李晔经常一个人站在深邃的皇宫大殿里，抚摸华丽的皇座，注视高大的栋梁，呼吸近三百年大唐的雄伟气息，他暗自流泪，胸中有一股郁结之气吐之不出，他似乎已经了解自己重振大唐的愿望如断线的风筝般渐行渐远。
可是，他仍旧是大唐皇帝。
在得知三贱客们领着数千全副武装的士兵冲到安福门外时，李晔并没有惊慌，他甚至还在等待这一天，在听说王珙找上了三贱客欲争河中时，他就知道有一天。
李晔说道：走，朕倒要看看，他们敢把朕怎么样。
安福门前的情况已经乱成一团。
安福门外不远处就是著名的大慈恩寺，著名和尚唐僧曾经在这里搞过翻译工作。这附近上香拜佛的群众很多，可没等到佛祖保佑，反跑来三千多杀神，据长安市民的生活总结，这些大兵基本上是拿执照的劫匪。
于是，这些香客们也没心情去打酱油玩飘过了，都蜂拥着往城外跑。而安福楼下，数千着重甲，持利器的士兵成方阵排开。
前面是歧高气扬的三贱客。
李茂贞告诉两兄弟，呆会，哥们都沉住气，见到皇上，谁也不许退，把咱们的要求都提出来。
李晔出现了，他挺直了腰，慢慢登上了城楼。一看，来的人不少啊，装备还挺精良的。
这是给朕下马威吧。
李晔没有说话，只是用冷目往下一扫，刚还闹哄哄的三千大兵顿时鸦雀无声。目光扫过三贱客时，停留了那么一会。
那目光淡定、冰冷、高傲，那目光充满藐视鄙视轻视以至到无视。
被目光拷打的哥仨六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身后，数千士兵齐跪于地。
噢，你们还知道见了我要行礼啊，你们不是横上天了吗，你们不是想用武力威胁我，让我屈服吗？
是的，我屈服过，我杀过杜让能，今天，他们还要让我杀谁？想到这，李晔突然涌上一股热血，他暴发了，积蓄在内心的怒气喷薄而出。
你们不等宣，就领兵冲入京城，你们想干什么！
你们不想好好干，就交出你们的官印，给朕滚！
愤怒的李晔终于活的像一个皇帝了，在他的背后，似乎隐约可见唐高宗，唐太宗，唐玄宗，唐武宗的身影。
在这一刻，大唐皇帝的尊严重临安福门。
面对着正大光明，面对着小宇宙突然暴发般的大气场，三贱客诚惶诚恐，大气不敢出，汗如雨下，如芒在背，不敢抬头，不敢答话。
良久，终于有人向李晔说明情况了，韩建同志因为平时还算老实，又是从犯，胆子自然大一点。
他向李晔报告：我们是替王珙说情来的。
听到这，李晔从内心发出一阵冷笑，好啊，就等你们来说情呢。他在心里暗道：杜爱卿啊，一年了，整整一年了，今天看我用借刀杀人为你复仇。
李晔的面色开始缓和，他说道：议事就议事嘛。你们起来。
三贱客长出一口气，叫声惭愧。差一点被虚张声势的皇帝吓住了。
经过这一惊一乍，这三位觉得该琢磨琢磨一件大事了。
接下来的数天里，李晔摆开了宴席，高规格的接待了这三位上访者，认真听取了他们的意见和建议。
三位的请求主要如下：
杀韦昭度！这是王行瑜提的。
杀另一位宰相和数名刚提拔上来的太监。这是给崔昭纬当卧底的补偿。据说这些人曾经得罪崔昭纬。
当然，崔昭纬这么明目张胆的提，很快就将自己暴露了。
李晔当场否决了他们的请求，但武装上访根本就不需要答复，就在当天，王行瑜同学亲自领兵抓住了韦昭度们与太监们。
韦昭度，堂堂宰相，连个上诉的权利都没有，连个复核的程序都不走，直接被执行了死刑。
似乎经过这一杀，三贱客又找回了自信，李晔被打回了原形。接下来的请求，李晔全部照准。
贬刘崇望，据三贱客们合计，这位兵部尚书跟太原关系紧密，必须要赶出长安。
任陕州节度使王珙为河中节度使。三贱客们果然是优秀代理人，忠人所托。
调同州节度使王行约接任王珙的陕州节度使。王行约是王行瑜的弟弟。王行瑜终于智商发育正常，知道要点实惠的了。
还有一个请求，三贱客们没有说出来：请陛下退位于吉王（李晔的弟弟）。
这个惊天的请求本不在三贱客的计划以内。是他们在安福门外突然冒出来的灵感。
他们犹记着安福门楼上那个愤怒的面孔，他们亦感到有些不对劲，指不定这位妥协的李晔在搞什么鬼。
他们的预感是正确的，在这两个请求被同意时，三贱客就已经为自己树下了强敌。而答应他们的请求后，李晔转身就写好了一封密信。
信是给太原李克用的。这封信太过沉重，五年前，李晔还将李克用定性为黑五类，起五路大军围攻。可今天，他却要放下尊严，向曾经的唐朝逆贼求援。
杜相，为了报当日之仇，我忍了一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送出信后，李晔一人独坐，遥思故人，泪成两行。
10.5 李克用的性格
李晔把李克用这个人琢磨透了。这个人外表看似坚强，内心却脆弱无比，这个人骄傲的像狮子，可内心藏着自卑的丑小鸭，这个人天天打算盘，可又单纯的可笑，这个人蛮横无理，有时却能知进退，这个人心胸宽广，行事却也有小肚鸡肠的时候。
唯一表里如一，始终不变的是：他要面子。
只要有人夸他两句，别说送钱了，送座城都行。
而据我猜测，要是现在朱温赔个笑脸叫他一声大哥，这哥们指不定能来个冰释前嫌，与死敌和好如初。
可要是有人找他的不痛快，别管你是皇帝，还是朱温。立马就能拉下脸鼓起眼，赤着脖子露出膀子的跟你干架。
这种行为，我们常称为种死要面子活受罪，这样的人物，正是被利用的不二人选。
李晔没有多费口舌搞动员，他只是告诉李克用，三贱客们冲进了长安，把你安排的人王珂踢了下来，非要安插他们自己人王珙。而且还把刘崇望贬出了长安，理由是刘相跟你们走得太近。
他们这么威胁朕，朕没办法，全准了。
这些东西，朕其实无所谓。你看着办吧。
李克用是绝对不能无所谓的，得信后，他嗷嗷叫，抄起大刀，领着干儿子们就要找三贱客算算账。
看，这不又上当了。
数天后……长安
独眼龙要来了，鸦军要来了。当这个消息传遍长安时，在长安城杀人贬官抢东西搞变天忙得一身臭汗的三贱客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妙。
眼见就要长安之巅三剑战独龙，可是三剑的准备工作一点也不充分，这次到长安是跟李晔请愿的，讲究的是精简准确快速，要求的是一哭二闹三横。要真正与十万鸦军战场过招，装备人员实在不齐。
三贱客站在朱雀大街一碰头，嘀嘀咕咕一合计，做了一个决定：大家先回家，各操宝剑宝典毒药暗器家丁护院，再三面合围那冲进来的过江龙。
商量完毕，三人击掌而散，遁走如风，正如来时那样潇洒。
王行瑜跑得最快，这一趟他算是长脸了，宰相是他杀的，大太监是他杀的，实惠也捞了不少。
韩建腿脚也很麻利，他的华州就在河中府附近，要是太原来，指不定就从他家门口过。
只有李茂贞磨磨蹭蹭，等两位盟友走了后，他叫来自己的义子，吩咐道：你领着兵宿卫京城，有什么情况随机应变。
那位义子叫李继鹏，鹏，大鸟也。天有多高，他能飞多高，地有多大，他有多大胆。
可李继鹏马上就会发现，不止他们凤翔在长安设立了办事处，王行瑜也留下了二千大兵。
十多天后……还是长安
独眼龙已经出太原，鸦军利刃已经见血，据情报显示，太原人杀进了绛州（山西新绛县）。这个地方离太原近，其刺史是王瑶，王珙的亲弟弟，老王家尽出硬骨头，这位王刺史面对黑压压一片的敌军，宁死不降。十天后，城破身死。
又一个十多天后，长安城内冲进来一队大兵，尽数灰头灰脸，狼狈不堪，其头领是王行约，王行瑜的老弟，同州的州长。他给长安带来一个不安的消息，太原人势不可挡，而且特别凶残，在绛州杀了一千多名守城人。眼下，更是攻占了他的同州（陕西大荔）。随时都有可能杀进长安，血洗屠城！
怎么个血洗法？王行约为长安市民搞了一次演习，他们冲进长安第一大集贸市场：西市。洗劫了一番。
发完财，王行约给李晔打了一个报告：皇上快跑！
至于跑到那里去，王行约很贴心。
跑到我们邠州去！我哥哥会保障你的人身安全。毕竟我们都是学过礼仪的，要是让野蛮沙陀人抢走，被吃了还不一定。
得，打劫完菜市场，还要抢天下第一贵重易碎物品：皇帝。
王行约的算盘打得很好，只是他忘了长安城内，不只他一股势力。
要抢李晔，得问过李继鹏的刀。
李继鹏同志是个好儿子，他老子李茂贞把他放在长安就是要他看着李晔别被抢走了。就算抢，也得抢到凤翔去。
什么宝剑宝典毒药暗器，都是下下等的兵器，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就是这位倚天剑李晔。
李继鹏马上也打了一个报告：请皇上移驾凤翔，那里，路熟人熟，向来是唐室出游的第一落脚点。
李继鹏的算盘也很好，可他忘了长安城内，不只他与王行约说了算。
最起码，你抢东西，得问问标的物愿不愿意吧。
老子那里也不去！
李晔怒吼道。然后，他放低了声调，慢慢说道：不用担心，我已经接到了李克用的奏章，他们还在河中。而且就算沙陀人来了，朕也有办法去应付。你们只要管住手下兵，不要引发骚乱就好了。
倚天不出，只好请出宝刀屠龙。
昭宗乾宁二年（公元895年）7月5日长安承天门
承天门是长安的中心，从长安第一大街朱雀街一直向前走，到尽头时就是承天门了，其地位大抵跟天安门广场差不多（天安门以前就叫承天门），乃承天启运，受命于天的意思。
承天门前有一道四百多米宽的横街，历来是举行重大活动的地点。比如皇帝登基，改年号，大赦，检阅。
又比如今天举行的夺宝大会，夺宝双方是李继鹏，王行约。宝物当然是李晔。
想那年，武林各门派齐聚武当山，号称要寻谢逊报血海深仇，其实不过是要那把屠龙宝刀罢了。三贱客聚集长安，谁心里不惦记这把倚天宝剑？
在这一天，李继鹏给相好的太监递了数回条子，热烈邀请李晔赴紧动身搞凤翔游。不然，沙陀人来了，就只能搞地府游了。
李晔回复：天气太热，不宜出行。
到最后，李继鹏火了，领着手下就冲到了承天门外，准备搞劫持。这一动惊动了王行约。
小王在自己的同州大败，不跑到哥哥的邠州求保护，却冲进长安城内，当然不只是为了长安西市那些百货，请李晔到邠州才是真正的目的。
李晔真是吃香啊，堪比唐僧，西天的各路妖精都想请到洞里聊聊天。可李晔又不是唐僧。唐僧大卸八块后并不影响其药用价值，可李晔一分，基本上也就剩肥田的功能了。
去了凤翔，就不能去邠州。
得知李继鹏要硬抢时，王行约也领着自己的兵马赶到了承天门下，见面不用打招呼，直接就进入了比武定归属的阶段。
问长安宫内，奇货谁可居，看手上兵器，强弱分胜负。一时间，狗咬狗，一嘴毛，锣敲鼓，震天响。连深处内宫的李晔都听了动静，一问，凤翔兵与邠州兵打起来了。
两个月前这两帮人马还手牵手齐进长安搞武装请愿，这会就械斗上了啦？为什么啊？
听说都想请皇上巡幸他们的驻地。（这旅游公司恶性竞争的。）
李晔一听，好嘛，走，看热闹去。等登上承天楼里，两家驻京办打得正火热。拿大刀的，持利剑的，捅长矛的，挥铁棒的，甩飞锤的，拉弓的，射弩的，放铳的（好像还没有……），刺挝的（李存孝常用啊……），轮斧的，挥鞭的（女皇常用），砸板砖的，敲木棍的，用牙咬的，用头撞的，使飞腿的，砸拳头的。十八般武艺齐齐亮相，三十六路上下翻飞，七十二变眼花缭乱。直看着李晔双眼迷离。
大唐的好士兵们，且住手，听朕说两句。（上闻乱，登承天楼，欲谕止之）
没人理他。
这夺宝大会呢，宝在上面喊个什么劲啊。等我们分了胜负，你乖乖跟我们走就是。
在这一天的半夜，胜利终于分出来了，李继鹏因为早就在京内开始劫持准备，兵力也强于临时从同州败退的王行约。最终取得了夺宝大会的胜利。
王行约一拍屁股，道声：你等着，我找我哥哥去。
李继鹏问：宝呢？我赢了，快来哥的怀抱！
宝刚在承天楼上看热闹，这打完了，正准备回去补充睡眠。
请陛下速速移驾凤翔！
李晔伸出头，借着火光，就看到承天楼下李继鹏背弓持箭，仰着脖子扯着嗓子在喊。
真是个死脑筋！
李将军，不是跟你说了吗，朕哪也不去。
李将军，沙陀人不可怕，你也不必担心。
李将军，夜深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李将军，你是国之忠将，万不可造次。
李晔手扶着楼垛子，对李继鹏进行了细致耐心的教育，倒有些唐三藏度人的风范，只可惜，他不会念紧箍咒，劝说的效果自然要打个折扣。
李晔的头越深越外，还想进行一下爱国主义宣传。突然听到有人大呼：陛下小心。下意识里，李晔的头向回一缩。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划破李晔的衣服，直射入李晔身后的楼板上，箭尾犹自颤拦，铮铮作响。
好险！李晔差点就去见他大哥李儇了。
示警的是禁军都头李筠，他正领着一千多禁兵在承天门外列阵护驾，火把下，他看到有个人突然取下弓搭箭就射，暗叫不好，连忙出声提醒。
箭是李继鹏射出来的，这位凤翔驻京办主任着实是怒了，好不容易取得了夺宝大战的胜利，宝却不干了。
他一着急，就想搞点武力威胁，射出此箭后，李继鹏还在楼下大喊：事急矣，陛下不去也得去！
没见过这么横的导游。
为了抢李晔这个优秀游客，凤翔的兵转冲向了李筠的护驾禁军，他们冲上来，放火点燃了城门，一时间，黑烟借着烈火，直冲云霄。乱箭挟着风声，如雨而来。
渐渐地，李筠的禁军就有些吃不消，不能过于指责李筠同志，这位还是比较有责任心，要怪只能怪李晔，谁让他当年挑战李克用，损了一大半禁军精兵，谁让他驱赶杨复恭，斩杀杨守立，让一大帮禁军能打的逃出长安，投向了凤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猛将何取无兵之胜。
眼见着，李筠要全线崩溃，李晔同学沦为人质。
皇上，赶紧走！众人纷劝。
李晔摇摇手，说：不要慌，不要慌，救兵马上就到。
李晔同学很狡猾，一边在给李继鹏普及爱国思想，一边就叫人悄悄搬了救兵。
救兵真的来了，就在李筠力将不逮时，在街头突然杀出了一大队士兵，他们是禁军的分部：盐州六都。
盐州六都兵是禁军中一支特别的部队。
十多年前，黄巢前辈杀进长安。各地节度使坐着看热闹，在盐州（陕西定边）有一个叫孙惟的人却组织了盐州民众千余人加入到自愿反击战中。长安收复后，这支民兵性质的部队转为禁军，因人员大多来自盐州，故称：盐州六都兵。
盐州六都兵属禁军编制，却一直游离于制度之外。孙惟死后，其都头位置直接由其子孙德昭继任，其战斗骨干也一直由盐州的子弟兵组成。
制度之外的东西也许有其特别的生命力，在其他的禁军队伍越打越萎靡时，盐州六都兵却保持了其战斗力不受削弱。横行于长安的凤翔办与邠州办也颇为忌惮这支禁军。
等孙德昭领着部下出现在街头时，效果是显著的，李继鹏领着手下，掉头就走。临走时，没忘了招呼一声，以示不是被吓跑的：陛下，你等着。我叫我干爹来请驾。
不用劳你干爹来请了，李晔已经决定逃出长安。
就算是逃，朕也要决定自己的方向。
李晔告诉李筠：速做准备，天亮向南，巡幸出城。
原来要搞自助游。
李晔出奔了，算起来，这是他七年以来第一次逃出长安。夫妻有七年之庠，欲逃婚姻之围城，唐末皇帝也有七年之庠，干久了，也想逃出长安城。
10.6 出奔
六天以后……石门镇（陕西蓝田县西南）
李晔刚刚抵达这里，当日，他借河中遗产之争布下了这引兵入长安，借刀杀人之计。
这是一着险棋，要是那把刀不来，自己就得玩完，要是那把刀来得慢点，自己也得玩完。比如现在就是如此。
据情报显示王行瑜的抢帝大兵已经进军到兴平，李茂贞不甘示后，进军到陕西周至。这要是来个急行军，也就一天的功夫就能赶到。
刀呢，李晔借来杀鸡的牛刀呢。
韩建报告：这位牛刀在我的华州城下跟我不依不饶。
华州
这一天的早晨，手下慌里慌张地冲进韩建的帅府，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老大，快，快去看看。
慌什么，天塌下了吗？韩建甩手，步出府门，登上城楼，才知道，天真的要塌了。只见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鸦军的主力全在他的城下，当先一人，太原李克用。
这一下，轮到韩建囧了，他充其量也就一个跟着黑道大爷收收保护费，赚点灰收入的不良少年。当日与另两位贱客在长安朱雀街约定回家搬兵后，他跑到家里，关上了城门。
搬兵？搬再多兵能与太原十万强横的没人性的兵斗么。
韩建是识时务的，李茂贞，王行瑜都在长安设了驻京办，留了兵马，韩建可是退的一干二净。
可他没想到，严打的大锤还是砸到他的头上。
韩建想起数年前，自己为攻晋大军当过后勤部长，他明白过来了，这是公报私仇！
韩建决定讲讲理，毕竟当年自己只是一从犯，就是今天，自己也不过起起哄罢了。怎么着也不轮到第一打击序列，他在城上喊道：我跟李公关系一向睦邻友好，为什么要攻打我呢。
李克用笑了：当日，组织粮草，与张浚围攻我之时，是睦邻友好么？可一出口，李克用的理由就像中秋的月饼，包装的堂而皇之，可昭日月：你仍大唐臣子，却数逼天子，你这号的算有礼，那什么叫无礼！
克用兄，攻吧，你的心思我们明白，拿下了华州，就控制了潼关，控制了潼关，就挡住了朱温，京畿这块地，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正当李克用撸袖子要开练时，李晔的使者到了，他告诉李克用：再不去攻击王行瑜、李茂贞，皇上就要被抢走了。
到了此刻，李克用恍然大悟，说到底这是一场夺宝大会，要是李晔被他们抢走了，夺个潼关有什么用？
李克用点起鸦军，那黑糊糊的一片，那白晃晃的一片，直奔长安。
昭宗乾宁二年（895）8月7日李克用移军的数天后渭桥（陕西高陵县南）
渭桥在长安北面的渭河之上，素来是长安的后门。守住了渭桥，也就扼住了李茂贞、王行瑜进军的道路。
李克用的鸦军就驻营此处。这一天，他的军营里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白面无须，手持拂尘。虽近花甲，行走生风。虽则瘦弱，坐地生尘。这样的人除了太监就是师太。
这个人是太监，是李晔派来与李克用联络的，他叫张承业。
来到军营后，张承业告诉李克用，皇上数为贼子所逼，将军身为唐臣李室外子，为国除贼，义不容辞。
李克用望着眼前这位太监，他似乎看到了杨复光的影子，这人也有那样的淡定从容。
他对张承业说道：公公放心，我马上出兵。
张承业又道：皇上行营，盗贼四起，能不能派个人前往石门护驾？
李克用点头，他叫来了一个人，说道：这是我帐下亲将，有他去，圣上安全不用担心了。
这个临危受命的军将叫史俨，代州（山西代县人）。接到命令后，他领着五百骑直奔石门。在石门，史俨见到了一片混乱，李晔有禁军将领李筠护卫，倒无安全之忧。可满山遍野都是从长安城逃出来的百姓百官，这其中，趁火打劫的，没火打柴的，偷钱偷物偷人的。一下从封建社会倒退到原始社会。
史俨同志是个人才，史记他善于设圈套打伏击，还能够望尘而估算敌人。可没想到他还是一个优秀的治安人员。到石门后，将手下五百骑兵分成数队，来回巡逻。总算维持住了逃亡之秩序。
而在史俨抓小偷小摸，飞脚抢劫时，他的老大李克用正与人互殴。
二天后
梨园寨（陕西淳化县）王行瑜的军寨
这些年，三贱客时不时冲进长安，把庙堂当江湖玩得不亦乐乎。可把庙堂能当江湖玩的那是韦小宝。
聪明绝顶的韦小宝最终还玩不下去，何况王行瑜。这一天，买单的时候到了。
在得知李克用进军渭桥时，王行瑜从兴平退到了离家更近的梨园寨。没多久，他的寨前布满了鸦军，在前面领军的是李存信，李存审。
话说在神雕侠侣的最后一章，周伯通、黄药师、一灯、郭靖们重游华山论剑处，只看着一帮村夫在舞刀弄剑，争天下第一。
庄严如一灯者，也不禁哑然失笑，天下第一，岂是谁都可以争的。
王行瑜同学，天下第一，岂是你可以去争的。
王行瑜到了今天才知道，自己也就一村夫的水平，一番冲击下来，损兵折将，大败而逃。行至半路，他满腔怒气，说好的三兄弟齐上阵，到头来，怎么就光我冲到了前面。
那一刻，王贱客还不知道他的大哥已经干出了卖友求荣的事情。
就在数天前王行瑜仓皇逃跑时李茂贞军营
局势已经明了，三个臭皮匠本可与诸葛亮一拼高下，三把剑齐上阵也未必会输给李克用，只可惜三贱客没有郎情妾意剑那般默契，也没有杨过小龙女玉女素心剑法那样心灵相通。大敌袭来各自舞，韩建就已经缩在华州，不吭一声，不出一兵。而李茂贞已经决定为自己留后路。
在经过深思熟虑左右推算后，李茂贞叫来了自己的义子李继鹏。
你在长安欲劫皇上？李茂贞当头就一喝，李继鹏摸不着头脑，这不都是义父你吩咐的吗？
望着义父那满脸的气愤与无比正义的法相庄颜，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妙。果然，李茂贞接下的一句让他魂飞魄散：你好大的胆，竟陷我于不忠。来哪，拖出去砍了。
不一会儿，李继鹏的脑袋就被装进一个布袋。
江湖语，跟领导干一百件好事，比不上跟领导干一件坏事。显然，江湖语录也会坑人的。李茂贞不会让李继鹏的白死，他的死未必重于泰山大人，却对义父大人意义重大。
数天后，那个曾让李晔搞凤翔游的脑袋搞了一把石门镇游。
石门镇皇族避难所
李晔的面前摆着李继鹏的脑袋。随头而来的，还有李茂贞的报告：当日承天门兵乱之事，臣实不知，今斩逆子以示清白。
笑话，这个脏兮兮的头颅能证明李茂贞的清白？谁都知道这不过弃卒保帅之计。
李晔同学，可不要上当，记着他逼死杜让能的仇，记着他数次嘲笑你的恨，记着他横行长安的罪。
李晔沉默了，无兵无将的他，在这唐未做皇帝实在太苦，唯一可用的只有制衡术。
让李克用灭凤翔，扫邠县，占华州，让其继称霸河朔之后又一统京畿？
到时，谁来制李克用！
以毒攻毒，最终的目的是让毒互相克制达到平衡，而不是让其中一味占据绝对的优势。
良久，李晔下了新的指令：暂赦李茂贞，全力对付王行瑜，等消灭王行瑜后，再来开会讨论李茂贞的问题。
下完这个命令，李晔怅然若失，他不禁又想起与杜让能诀别的时刻。
杜相啊，请原谅朕，为了大唐的基业，只好放过李茂贞了，且让王行瑜的血来祭你的冤魂吧。
渭桥李克用军营
在接到李晔的指示后，李克用笑了，他马上就猜到了李晔的心思。这一臣一君，早已相互洞察若明。
原来皇帝对我还是不放心啊，想了一会，李克用叫来了一个人。
你替为父去一趟石门镇，跟皇帝聊聊天。
这个人是李存勖，这一年，他十一岁。
李存勖问：见皇帝干什么？
李克用答：重要的不是你干什么，而是在合适的时机出现在合适的地点。
史记李存勖同学从小苦研汉文化。但估计对父亲这句深奥的话也有些不解。
但他也许会明白，这一次，自己可能要充当一个人质的角色。
风萧萧兮易水寒，少年一去兮不复还！
李存勖道：乱编，风未萧萧黄河暖。
说罢，他唱：白马饰金羁，联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只身觐天子，报国尚未迟。
边唱，渐行渐远。
石门镇
李存勖见到了李晔。
一位二十八岁，将近而立，一位年方十一，幼学之年。
一位体貌明粹，神气雄俊。一位是体貌奇特，沉厚不群。
一位尝尽世间喜怒哀乐，一位朦胧而不知世之险恶。
这当是今日之帅哥与明日之帅哥的双雄会。
可是，李晔先叹气了。以前的他幻想着绝地反击，复唐振业，今天的他却尝过太多的失败与无奈。昨天的他曾豪气干云天，今天的他锐气已消磨。昨天的他，自认国之少年，如日之初出，光耀大地。可今天，他却有苍老疲惫之感。
而眼前这个人英气的少年却是全新的，他没有被挫折打掉信心，没有被险恶磨掉棱角，也没有被黑暗污染心灵。
李晔抚着李存勖的背说道：儿是国之栋梁，他日记得尽忠于吾家。
他日？李晔断想不到他日之后，眼前的少年取唐室而代之。如此，当是国之盗贼。可这位少年又为他报李唐血海深仇，让李唐的祖宗们多吃了十多年的香火，这也算是一种忠吧。
对于唐帝的期许，李存勖还以微笑。史记二年以后，他开始读春秋。春秋里桓公伐楚，宋及楚平，吕相绝秦，伍员奔吴，鱄设诸刺吴王僚……这里面实在没有匡扶皇室的内容。
春秋是一梦，争霸的梦。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晔热情地接待了这位猛将之子，据说还送了不少值钱的玩意，最后还送李存勖回家。
李晔不需要人质，因为人质在刀枪说话的日子里毫无作用。他只有信任那位飞虎子会记李唐之恩，尽忠报国，尽义事君。
送别那日，李晔望着李存勖隐约有虎之气势的背影，叹道：此子可亚其父！
从此，李存勖有了一个外号：李亚子。
昭宗乾宁二年（895）11月邠州（陕西郴县）
在李晔对六年级的小学生进行爱国主教育，培养爱国主义接班人时，李亚子的父亲正在实践忠君爱国的思想。他已经将国家败类王行瑜逼近了绝路。
王行瑜面容憔悴，嘴唇干裂，微颤着登上了城头。就看到了城下金甲铁马掩大地，黑云烈旗遮青天。
途穷泪现，王行瑜想哭。他也许明白了，自己这些年追求着虚无的东西，尚书令要来干什么，横行长安的快活得意要来干什么，看天子低头服软有什么用，要挟天子很爽吗？
所有的一切，让我们抬头追逐，常忘了脚下的路。
可王行瑜尚不甘心，尚存不满。
为什么这位独眼龙追着自己打，又不是我一个人冲进长安耍了威风，按犯罪情节计，自己还是个从犯。
上天不公！大唐的法律什么时候变成首恶不纠、从犯必惩了。
王行瑜擦擦眼角的屎，张开干涩的眼，看到了李克用。他突然大喊道：我没有罪啊，逼迫皇帝的事情，全是李茂贞及李继鹏干的，不信，你领着兵去凤翔打听打听。我自个也会去长安说明情况。
李克用笑了，他回喊：王尚父太谦虚了，我受皇令讨三贼臣，你就是其中之一。你想束身归朝自首？我做不了主啊。
当日自我放纵的王行瑜今天连自首的机会也没有了，难道要自尽不成？
王行瑜决定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在一天的夜里，他领着自己的家属冲出城门，向黑糊糊的未来奔去。
逃吧，逃吧，王同学，莫回头，往前看，那里的有一把刀反射着冷月的寒光。握刀的人你也认识吧，那是你的部下。
这种气氛你也该熟悉，可记得十年前，你也这样逃过，那时你被李儇的禁军打败，逃向了你的老大朱玫处。
这种背叛你该理解吧，施于人的恶，总有一天会用同样的方式反弹回来。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没多久，王行瑜，王行约的枭雄头送到了李晔的面前。
事情算是干完了，王行瑜死了，李茂贞，韩建服软了，可军事临时工李克用似乎没有领工钱回家的打算。
雨，阴冷的雨，连绵的雨，诗云：斜风细雨不需归。可如此冬日冷雨，何不归家？
李克用领着鸦军蹲在渭河岸边，虎视着长安城。
这些天里，李克用收到了李晔送过来的劳务费，数十道赏赐令差点把太原的厨娘都封官了，李克用本人封晋王。
可以给的，都给了，不该给的，也给了。李晔把皇宫最漂亮的妃子送了过去。大唐的皇冠绿成了翡翠。
最后，李晔给了李克用特别的指示：不用进京来跟朕搞见面会了。
李晔差点就要喊出声：哪来的，回哪去吧。
可请神容易送神难。
李克用没动，没有退回太原，也没有进到长安。他只是蹲着，不出一声，不动一步，死死的眯着眼望长安。
这位太原李鸦儿就像一只迟迟不掉下的靴子，让人安睡不得。李晔要崩溃了，长安市民要疯了。李丫儿，你到底想干什么？人总有一天会走到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十字路口。在这四十天里，克用同志内心纠缠着他一生当中最重要的决定。
10.7 机遇
公元前681年，春秋时期齐国
一个人，咫尺威颜，气度不凡，神色得意，欲吞山河，他兴冲冲对着旁边一个瘦弱的人嚷：我要做天下的霸主，我要让天下的诸侯听命于我。
瘦弱的人一脸漫视，摇头说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富甲天下，兵强于众，谁敢不服，打到他服！
单打独斗，君无敌，若群起攻之，当何如！
得意之人黯然。
瘦弱之人得意：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如何？
奉周天子之命，会合诸侯，订立盟约。尊天子，壤夷族，揍不臣。如此，主公就是霸主了！
得意之人是齐桓公，瘦弱之人，一代名相管仲。
他们谈的东西叫挟天子以令诸侯。
自此，春秋第一位霸主产生了。
八百多年后……
公元195年10月三国时期
一个人，英俊帅气，威武有力，远胜那身体畸形双耳肥厚症者，更胜小眼矮子。这个人，出身高贵，实力雄劲。非卖草鞋的小摊贩可比，让太监的后代暗自神伤。如此，他有一万个骄傲的理由。
他仰天一啸：天下迟早得是俺的。
旁边一人，青衣儒巾，缓缓说道：公要得天下，必得迎一人。
何人？
今天子流离失所，应迎驾邺城，挟天子以令诸侯，蓄兵马以讨不臣。如此，公将横扫中原！
这个流浪天子是汉献帝。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鄙视，一个落寞如乞儿的皇帝，请过来当大神供啊，到时早请安晚请示，费这些事干吗啊。
英俊帅气之人表示：不给自己头上安大爷。
从此，这个人错过了汉献帝这一天下奇宝。
此人，袁绍。青衣儒巾者，三国一等谋士沮授。
袁绍不迎，有人如狗抢食般夺了去。
毛玠向老板曹操说道：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
然！
很快，在洛阳流浪的汉献帝投入了曹操的怀抱，从此，曹操实力大涨，袁绍满大街想找豆腐把自己撞死，开后悔药把自己吃死。（会太祖迎天子都许，收河南地，关中皆附。绍悔。）
整整八百年后，又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摆在了李克用的面前。
李鸦儿，进一步吧，枭雄班第一神器倚天剑就在身边，随手可得。得之后，可舞之以令天下。
这三个月来，你不是一直气愤李晔不让你攻李茂贞、韩建吗，到时，你可以把他关在书房，让其给你抄一百遍李茂贞、韩建是反贼。这七年来，你不是对李晔一直不肯认定朱温是反骨仔而郁闷到内伤吗，到时，让其抄一万遍朱全忠是王八蛋。
李克用摇头，他道：如此，我不成了唐之曹操，为万世唾骂？
那就返回太原吧，你仍然是唐朝好战士，李家好干部。
可我以后还会有这样的好机会吗？李克用一脸迷茫。
这位枭雄勇似张飞喝断桥，力如项羽能扛鼎，技比李广矢入石。实是当世之猛将，可他却不是一个好的领袖。
他缺少领袖人物最需要的东西：断！
谋者，透过迷雾看时局，是为知。断者，认清时局而采取应对，是为行。有的人称之为知行合一，有的人称为行动力。
故云：谋而乏断，正能见而不能持也，此终是智浅而不深，偏而不全耳。大宜勉旃！
在攻破邠州干等了四十五天后，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李克用终于想明白了，他站起身来，甩甩身上的泥土，然后领着部队黑压压的拔营回家。
李克用给李晔写了一封告别信，里面写道：我不过是皇上你的一只黑乌鸦，你弹起音乐叫我来，我就来了，现在，你叫我滚，我就滚吧。如果以后，你让我滚回来，以后再说吧。（穴禽有翼，听舜乐以犹来；天路无梯，望尧云而不到。）
言罢，李克用带着他的李存勖，领着他的部队，向太原进发。
李克用不会料到，他曾经无数次杀进过长安，但这次，是他与长安的永别。在以后的岁月里，他再没有到过这座辉煌的城市。
在以后的岁月里，他有没有后悔自己今天的放弃？
也许，一舍往往会有一得。
李克用挥挥手，带走一片乌云。
李晔长出了一口气。至此他的借刀杀人之计成功了。痛恨的王行瑜被杀了，借来的刀自己拭血入鞘，打完收工。
庆祝吗？
太早！
斩草未除根，掩耳唯自欺，李晔不用多久就会发现，自己如陷沼泽，每一次看似乎成功的举动，不过是一次致自己越陷越深的挣扎。
三剑客之老大老三还活着。李茂贞与韩建拍着胸口叫声好险，这百天来，他们没有一天不担心李克用拿他们过招。这下过江龙终于走了。大难不死，必有后嚣，三贱客之余孽准备转行二人转，主要忽悠对象：李晔。
而有一人的结局不得不交代。他正是中书省内鬼，包打听崔昭纬。在三贱客倒台后没多久，暴露身份，失去后台的他被李晔先贬后杀。
这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至少已经脱离了无间地狱。
谁了解生存往往比命运还残酷只是没有人愿意认输。这位唐僖宗中和二年的文科状元，凭着努力，历任中书舍人、翰林学士、户部侍郎。一步步终于登上了相位。
为了保住相位，为了排挤异己，为了一时之争，他放下宰相的尊严，忘掉所学的仁义，出卖内心的灵魂。结交藩镇舞乱庙堂。一步步无人相争，一步步无药可救。
为权力而自坠无间地狱的宰相，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